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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第九篇 同紅軍在一起(續)

  §一 紅色窯工徐海東

  一天早上我到彭德懷的司令部去,發現他有好幾個部下在那裡,正好開完會。他們請我進去,開了一隻西瓜。我們圍桌而坐,淘氣地在炕上吐起瓜子來。我注意到有一個我以前沒有見過的年輕指揮員。

  彭德懷看見我瞧著他,便開玩笑說,「那邊這個人是著名的赤匪。你認出他來了嗎?」新來的那個人馬上面露笑容,臉漲得通紅,嘴裡露出掉了兩個門牙的大窟窿,使他有了一種頑皮的孩子相,大家不由得都笑了。

  「他就是你一直要想見的人,」彭德懷又補充說。「他要你去訪問他的部隊。他叫徐海東。」

  中國共產黨的軍事領導人中,恐怕沒有人能比徐海東更加「大名鼎鼎」的了,也肯定沒有人能比他更加神秘的了。除了他曾經在湖北一個窯場做過工,外界對他很少瞭解。蔣介石把他稱為文明的一大害。最近,南京的飛機飛到紅軍前線的上空,散發了傳單,除了其他誘惑(紅軍戰士攜槍投奔國民黨,每人可獲一百元獎金)以外,還有下列保證:

  「凡擊斃彭德懷或徐海東,投誠我軍,當賞洋十萬。凡擊斃其他匪首,當予適當獎勵。」

  可是就在這裡,羞怯地長在一對寬闊的孩子氣肩膀上的,卻是南京的懸賞不下於彭德懷的腦袋。

  我表示感到很榮幸,心裡在想,有一條命對你部下值這麼多的錢,不知有何感覺,因此問徐海東,他請我去訪問他的部隊是不是當真的。他是紅軍十五軍團司令,司令部設在西北八十裡外的預旺縣。

  「我在鼓樓已為你準備好了一間屋子,」他答道。「你什麼時候想來就告訴我好了,我派人來接你。」

  我們當場就談妥了。

  因此幾天之後,我帶了一支借來的自動步槍(這是我自己從一個紅軍軍官那裡「沒收」來的),在十名帶著步槍和毛瑟槍的紅軍騎兵護衛下前往預旺縣,因為在有些地方,我們的路線離前線紅軍陣地只有很短的距離。與陝西和甘肅的無窮無盡的山溝溝相比,我們走的那條路——通向長城和那歷史性的內蒙草原的一條路——穿過的地方卻是高高的平原,到處有長條的蔥綠草地,點綴著一叢叢高聳的野草和圓圓的山丘,上面有大群的山羊和綿羊在放牧啃草。兀鷹和禿鷹有時在頭上回翔。有一次,有一群野羚羊走近了我們,在空氣中嗅聞了一陣,然後又縱跳飛跑躲到山後去了,速度驚人,姿態優美。

  五小時後,我們到達了預旺縣城,這是一個古老的回民城市,居民約有四、五百戶,城牆用磚石砌成,頗為雄偉。城外有個清真寺,有自己的圍牆,釉磚精美,絲毫無損。但是其他的房子卻有紅軍攻克以前圍城的痕跡。縣政府的兩層樓房已毀了一半,正面牆上彈痕累累。他們告訴我,這所房子和城外的其他房子都是紅軍開始圍城時馬鴻逵將軍的守軍毀壞的。敵人從城外房子撤出時都縱火焚毀,以免紅軍佔領後作為攻城的陣地。

  「縣城攻克時,」徐海東後來告訴我,「實際只打了一場小仗。我們包圍封鎖預旺縣十天。裡面有馬鴻逵的一旅騎兵和大約一千民團。我們根本沒有進攻,到第十天晚上天黑後,我們在城牆上放了雲梯,有一連人爬了上去,這時敵人崗哨才發現。一架機槍守住雲梯後,我們又有一團人爬了上去。

  「沒有發生什麼戰鬥。天亮以前我們就把所有民團繳了械,包圍了騎兵旅。我們的人只死一個,傷了七個。我們給民團每人發一元銀洋,遣返他們回家,給馬鴻逵的部下每人兩元。他們有好幾百人不願走,參加了我軍。縣長和旅長在他們部下繳械時爬東牆逃走了。「

  我在十五軍團呆了五天,發現時時刻刻都是極為有意思的,而對於我這個「紅區調查員」——他們在預旺縣是這樣叫我的——來說,所有這些事情,沒有比徐海東本人的故事是更好的材料了。每天晚上他完成工作以後,我就同他談話。我騎了馬同他一起去七十三師前線,我同他一起去紅軍劇社看演出。他第一次告訴我關於鄂豫皖蘇維埃共和國的歷史,這在以前還從來沒有為外人充分知道過的。那個蘇區在面積上僅次於江西中央蘇區,作為這個廣大地區的第一支遊擊隊的組織者,徐海東對它的發展詳情,幾乎無不了若指掌。

  徐海東給我的印象是我所遇到的共產黨領袖中「階級意識」最強的一個人——不論在態度上、外表上、談吐上和背景上都是如此。事實上,除了賀龍以外,他大概是指揮員中唯一的「純無產階級」。雖然紅軍中的大多數下級軍官出身于無產階級,有許多高級指揮員出身于中產階級或中農家庭,甚至出身于知識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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