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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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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他們唱得太多了」 我在吳起鎮呆了三天,在工廠裡訪問工人,「考察」他們的工作條件,觀看他們的演出,出席他們的政治集會,閱讀他們的牆報、他們的識字課本,同他們談話——還參加了鍛煉。因為我參加了在吳起鎮三個球場之一舉行的籃球賽。我們臨時由外交部代表傅錦魁、在政治部工作的一個能說英語的年青大學生、一個紅軍醫生、一個戰士和我本人組成了一個球隊。兵工廠籃球隊接受了我們的挑戰,把我們打得稀爛。至少在我個人身上來說是名副其實的打得稀爛。 兵工廠的這些工人不但能投籃也能造槍炮。我在他們這不同一般的工廠裡逗留了一天,在他們的列寧俱樂部吃了午飯。 兵工廠象紅軍大學一樣設在山邊一排大窯洞裡。裡面很涼快,又通風,用斜插在牆上的燭臺扡取明,主要的好處是完全不怕轟炸。我在這裡看到有一百多個工人在製造手榴彈、迫擊炮彈、火藥、手槍、小炮彈和槍彈,還有少數農具。修理車間則在修復成排的步槍、機槍、自動步槍、輕機關槍。不過兵工廠的產品粗糙,大部分用來裝備遊擊隊,紅軍正規部隊幾乎完全是靠從敵軍繳獲的槍炮彈藥為供應的! 兵工廠廠長何錫陽帶我參觀了好幾個窯洞,介紹他的工人,把他們和他本人的一些情況告訴我。他三十六歲,未婚,在日本侵華前原來在著名的瀋陽兵工廠當技術員。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以後,他去了上海,在那裡參加了共產黨,後來就設法來了西北,進入紅區。這裡大多數機工也都是「外地「人。其中有許多人曾在中國最大的日資漢陽鐵廠工作,少數人曾在國民黨的兵工廠工作過。我見到了兩個上海機工師傅,和一個鉗工能手,他們給我看了著名的英美商行如怡和洋行、慎昌洋行、上海電力公司的很出色的介紹信。另外一個工人曾在上海一家機器工廠當過工頭。還有從天津、廣州、北京來的機工,有些還同紅軍一起經過長征。 我瞭解到兵工廠的一百十四名機工和學徒中,只有二十人結了婚。他們的妻子同他們一起在吳起鎮,有的當工人,有的當党的幹部。兵工廠的工會會員是紅區技術最熟練的工人,黨員百分比很大,有百分之八十是党團員。 除了兵工廠,吳起鎮還有幾家被服廠、一家鞋廠、一家襪廠、一家製藥廠、一家藥房,有一個醫生看門診。他是個剛從山西醫校畢業的青年,他的年輕漂亮的妻子在他身旁做護士。他們兩人都是前一年冬天紅軍東征山西時參加紅軍的。附近還有一所醫院,有三個軍醫,住的大多數是傷兵。還有一個電臺,一所簡陋的實驗室,一個合作社和兵站。 除了兵工廠和軍服廠以外,大多數工人是十八歲到二十五歲或三十歲的年輕婦女。有的已同上了前線的紅軍戰士結了婚,幾乎全部都是甘肅、陝西、山西人,都剪了短髮。中國蘇區的一個口號是「同工同酬」,對婦女據說沒有工資上的歧視。在蘇區的工人似乎比別人在經濟上都得到優待。後者包括紅軍指揮員,他們沒有正規薪餉,只有少額生活津貼,根據財政負擔情況而有不同。 吳起鎮是漂亮的劉群仙女士的總部所在地。她二十八歲,曾在無錫和上海紗廠做過工,雷娜·普羅姆的朋友,莫斯科中山大學留學生,現在是紅色工會婦女部長。劉女士向我介紹了工作條件。工廠工人每月工資十到十五元,膳宿由國家供給。工人可得免費醫療,公傷可以得到補償。女工懷孕生產期間有四個月假期,不扣工資,還為工人的子女設了一個簡陋的托兒所,但是他們大多數人一到學會走路就變成野孩子了。做母親的可以得到她們的一部分「社會保險」,那是由從工資額中扣除百分之十加上政府同額津貼所得的一筆基金。政府並捐助相當於工資總額的百分之二的款項供工人作文娛費用,這些基金都由工會和工人組織的工廠委員會共同管理。每星期工作六天,每天八小時。我訪問的時候,那些工廠都一天開工二十四小時,分三班倒——也許是中國最忙的工廠! 這一切規定似乎都很進步,當然與共產主義理想來說也許還有很大距離。但是蘇區為求生存還忙不過來,居然能實現這種情況,這一點是的確令人感到興趣的。至於實現的情況是多麼原始,那是另外一回事!他們有俱樂部、學校、寬敞的宿舍——這一切都是肯定的——但是這都是在窯洞裡,下面是土地,沒有沐浴設備,沒有電影院,沒有電燈。他們有伙食供應,但吃的是小米、蔬菜,偶爾有羊肉,沒有任何美味。他們領到蘇區貨幣發的工資和社會保險金,這一點也沒有問題,但是能買的東西嚴格地限於必需品——而且也不多! 「無法忍受」!一個普通美國工人或英國工人會這樣說。但是對這些人來說並不是如此。你得把他們的生活同中國其他地方的制度兒作一對比,才能瞭解為什麼原因,例如,我記得上海的工廠裡,小小的男女童工一天坐在那裡或站在那裡要幹十二、三小時的活,下了班精疲力盡地就躺倒在他們的床——機器下面鋪的髒被子——上睡著了。我也記得繅絲廠的小姑娘和棉紡廠的臉色蒼白的年輕婦女——他們同上海大多數工廠的包身工一樣——實際上賣身為奴,為期四、五年,給工廠做工,未經許可不得擅離門警森嚴、高牆厚壁的廠址。我還記得一九三五年在上海的街頭和河浜裡收殮的二萬九千具屍體,這都是赤貧的窮人的屍體,他們無力餵養的孩子餓死的屍體和溺嬰的屍體。 對吳起鎮這些工人來說,不論他們的生活是多麼原始簡單,但至少這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有運動、新鮮的山間空氣、自由、尊嚴、希望,這一切都有充分發展的餘地。他們知道沒有人在靠他們發財,我覺得他們是意識到他們是在為自己和為中國做工,而且他們說他們是革命者!因此,我瞭解為什麼他們對每天兩小時的讀書寫字、政治課、劇團非常重視,為什麼他們認真地參加在運動、文化、衛生、牆報、提高效率方面舉行的個人或團體的比賽,儘管獎品很可憐。所有這一切東西,對他們來說都是實際的東西,是他們以前所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東西,也是中國任何其他工廠中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對於他們面前所打開的生活的大門,他們似乎是心滿意足的。 要我這樣一個中國通相信這一點是很困難的,而且我對它的最終意義仍感到不明白。但是我不能否認我看到的證據。這裡篇幅不許可我把這種證據詳細提出來,我需要把我接觸到的一些工人告訴我的十多個故事一一介紹;引用他們在牆報上的文章和批評——是剛學會文化的人用稚氣筆跡書寫的,其中有不少由我在那個大學生的幫助下譯成了英文;也需要報道我參加過的政治集會,這些工人所創作和演出的戲,以及許許多多構成一個總「印象」的小事情。 但是我在執筆寫本書時正好記得這樣的一件「小事情」。我在吳起鎮遇到一個電氣工程師,一個名叫朱作其的很有才能但嚴肅認真的共產黨員。他的英語和德語都很好,是個電力專家,所寫的工程教科書在中國普遍採用。他曾在上海電力公司工作過,後來在慎昌洋行。最近以前,他在南方擔任顧問工程師,他是個很能幹的人,一年收入可達一萬元。但他放棄了這樣的收入,丟下家庭,到陝西的這些荒山中來,盡義務為共產黨貢獻他的力量。這簡直是不可相信的!這個現象的背景要追溯到他敬愛的祖父,寧波的一個著名慈善家,他臨死時對他年輕的孫兒的遺言是要「把一生貢獻給提高人民大眾的文化水平。」朱作其於是斷定最快的方法是共產黨的方法。 朱作其這樣做是有點戲劇性的,是本著一種殉道者和熱心家的精神。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意味著早死,他以為別人也這麼想。我相信,當他看到周圍居然嬉嬉鬧鬧,大家都高高興興的,他一定感到有點意外。當我問他有什麼感想時,他嚴肅地說,他只有一個意見。「這些人花在唱歌的時間實在太多了!」他抱怨說。「現在不是唱歌的時候!」 我認為這一句話概括了陝西蘇區這個奇特的「工業中心」的年輕氣氛。他們即使缺乏社會主義工業的物質,卻有社會主義工業的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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