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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我是,怕……自己的耳朵聽差了您的話。""好,那我就再說一遍--我要讓你做三義泰的大先生!"封建說:"張大掌櫃,我的經歷你最清楚,就是在萬裕長我也只不過是普通的帳房;一下子讓我做大先生,我怕做不來。"

  "這你不必顧慮,"張友和果斷地說,"誰也不是一上來就能做大先生的位置,你也算是有些閱歷的人了,你應該明白,做大先生最要緊的不是算盤打得利索,賬記得清楚,而是'忠誠'兩個字。以你的能力和路先生相比自然是比不過的,但是現在我就是要用你把路先生替換下來!"

  封建望著張友和,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張友和:"你知道為人做事最要緊的是什麼?"封建也是個聰明人,豈能聽不出張友和的意思?他一迭聲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張大掌櫃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封建今生今世不忘大掌櫃的恩典,如若對您不忠誠,天打雷轟!"張友和悄沒聲地笑了。

  10

  一陣急驟的劈劈啪啪打算盤珠子的聲音從三義泰的帳房裡傳出來。封建已經是三義泰帳房的大先生了,此刻他左手打算盤右手操著毛筆,一會兒記帳一會兒打算盤,操作非常熟練。

  一年輕夥計走來喚道:"封大先生,您叫我有事?"封建抬起頭,"哦,是這樣,你把零售部的舊貨簽都撤下來。"夥計:"按您的吩咐已經撤下來了。"夥計將舊貨簽遞給封建。封建接過舊貨簽念道:"日升春草茂,月恒秋水長……這是路先生編的?"夥計:"是路先生編的,已經用了許多年了。"封建思忖著:"哦,路先生果然是文采過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能把一串簡單的數字編成有韻有味的詩!這個我在歸化十多年還是頭一次聽說,新鮮!"夥計:"封大先生,這些舊貨簽怎麼辦?"封建:"統統換掉!"夥計:"可是,夥計們都習慣了。"封建:"舊的句子必須換掉,這種辦法不變,但是要改新的暗語。"夥計:"那新的句子是什麼?"

  "你等等,"封建凝神思索,"我這就給你編。"封建拿起筆沉吟了一會兒,低頭編了起來。……夜晚,張友和來到三義泰店鋪。他站在地上環視了一周,見店堂內貨物擺放整齊,櫃檯乾淨,心裡先有了幾分高興。接著新貨簽引起他的注意,張友和拿起一張寫著"柳"字的紙條,隨口念著:"日上柳樹梢,月照清河底。……"夥計看到張大掌櫃贊許地點了點頭,迎合說:"這是封大先生新編的暗語。""教夥計們全都儘快記熟了。"張友和滿意地笑笑,"不敢錯了,錯了就是錢上的事。"張友和見帳房的燈還亮著,信步走了進去。封建在低頭記帳簿,張友和站在他身後好一會兒他都沒發現。張友和欣賞著封建的書法忍不住贊許道:"封先生的書法真是很見功力啊!"封建一驚,被張友和的舉動嚇了一跳,手中的筆在紙上塗抹出一道,他立刻站起來,"是張大掌櫃到了!"張友和按著封建的肩膀說:"坐!坐!你的字寫得這麼好,過去我怎麼就沒發現呢?"封建嘿嘿一笑,"不成體統。"

  "哦,我明白了,"張友和說,"過去我沒注意到你,是因為你的本事於我沒有用,不但沒用還有害。現在情形就不同了,你是在為我做事,你的本事越大對我越是有利,於是我就看到你的本事了。"

  說到這裡張友和哈哈地笑了。封建也跟著乾笑了幾聲,倆人心照不宣。已是黃昏時分,歸化城北城門。家住城外的農民、牧人都急著出城,家住城裡的人急著進城,城門洞裡人來人往,顯得特別熱鬧也特別擁擠。黃羊騎著馬來到歸化城北門外,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就知道是走遠路回來的。黃羊下馬後牽著馬走進城門,一路上不斷有熟人和他打著招呼:"雲掌櫃!

  你走奇台回來了?"

  黃羊高興地應道:"哎!回來了!"

  "雲掌櫃,買賣發財?"黃羊:"發財!發財!"黃羊牽馬回到三義泰門前,將馬拴在門前的拴馬樁上,快步走進三義泰。

  離開三義泰已經大半年了,說不想家那是假的。夥計看到黃羊,大聲招呼道:"雲掌櫃回來了。"黃羊:"哎。回來了!"黃羊興沖沖地走進帳房,一邊把手伸到懷裡掏著,一邊大聲道:"路先生,你托我帶的胡楊淚給你帶回來了!哎呀這玩意兒可是不好淘騰--"

  聽到聲音,坐在那裡算帳的封建抬起頭來與黃羊四目相對;黃羊一看不是路先生,將嘴邊上的話噎了回去。黃羊愣了半晌,捧著紙包的手僵在那裡問封建:"你是誰?你怎麼在這兒?"

  這時封建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就是雲掌櫃!"黃羊:"我是雲黃羊。""雲掌櫃,"封建笑著說,"你仔細看看我。難道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黃羊端詳著封建,"先生的相貌讓我想起一個人來,過去萬裕長有一個名叫封建的夥計……"

  封建:"對了,我姓封單名一個建字,我就是封建!三年前被文全葆開除出萬裕長商號,後來我投河沒有死成,被人打撈上來淪為沿街乞討的乞丐。是大恩大德的張大掌櫃給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我才有了今天。"

  黃羊:"哦,是封先生。"封建:"雲掌櫃走大西路,我剛來三義泰時就聽說了。這一趟大西路一去一來,您走了大半年,雲掌櫃辛苦壞了。您坐,我給您倒茶去。"黃羊急切地問道:"怎麼不見路先生?""雲掌櫃您出門在外有所不知,"封建拿來了茶壺茶碗,給黃羊斟上茶水,"路先生告老還鄉離開歸化已經半年了。"

  路先生的離去,是黃羊沒有想到的,當初他往奇台去的時候路先生還托他帶胡楊淚呢。他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黃羊撫摩著紙包,心裡十分酸楚,他緩緩地說:"路先生有胃病哩,他說了只要吃了胡楊淚做面起子蒸出的饅頭,他的胃就不痛了。可惜了,這胡楊淚路先生是用不上了。"

  封建說:"不要緊的,趕明兒有路過路先生家鄉的人,把胡楊淚捎過去就是了。"

  黃羊神色黯然,"也只有這樣了。可是……他怎麼就告老還鄉了呢?不是幹得好好的嘛!"

  對於黃羊的問話封建沒有正面回答,他說:"雲掌櫃,你乾脆把這包胡楊淚交給我保管好了,我一年四季坐在帳房不動,甚時打聽到有人經過路先生家鄉就交給人家捎去。"

  黃羊正要把紙包交給封建,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他說:"封先生,還是我自己保管吧。或許往後我也有路過路先生的家鄉的機會,我想親手交給路先生。"

  封建笑道:"也好,也好。那雲掌櫃您歇著,我還有幾筆賬要上。"

  黃羊沒有歇著,他轉身出了帳房向後院走去,因為他聽到張友和的聲音了。張友和正在指使著幾個夥計倒騰院子裡的貨物,這時,黃羊走進來。黃羊徑直來到張友和跟前。張友和見了,呵呵地笑著:"哎呀三弟,你咋悄沒聲地回來了?我正念叨你呢,你看看,這大半年可把我忙壞了,就盼著你回來呢!"

  黃羊劈頭問道:"是你把路先生趕走的?""瞧你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張友和說,"我還能做出那種事來?是他自己告老還鄉了!"黃羊:"不對,路先生才五十多歲,家裡就指著他這個差事過日子呢,他怎麼會告老還鄉?"張友和:"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人已經走了,我沒那麼多工夫跟你閑磨牙!"黃羊:"自從太春哥走了以後,你看看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人到你手了,三義泰也到你手了,我算看明白了,從一開始你就沒安好心!"張友和:"雲黃羊,離地三尺有神明,你說話可要有良心。要不是我張友和,三義泰能是今天這光景?早塌了!"黃羊一時說不上話來。

  "看看這一身的土,兄弟,你辛苦了。"張友和拍了拍黃羊肩膀上的塵土,"還沒回家吧?這麼著,今天晚上大觀園,我給你接風洗塵,然後叫封建給你拿點銀子,你先回家歇息幾天!兄弟,我知道你是個直腸子人,我不跟你計較。為生意上的事磕磕碰碰也在所難免,只要以後你跟我齊心協力,大哥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黃羊哼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第二天一早,黃羊到三義泰來找張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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