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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七十六章

  開演的鈴聲終於響了,響了很長時間,為的是讓觀眾都靜下來。順子和大吊正緊緊抓著一片房景,這是全劇最大的一片景,是崔家大院的照壁牆,整個代表著唐朝的建築風格,由於高大笨重,寇鐵就分給他倆了。戲的開場,是五分鐘的序幕,序幕完,第一場景必須在十五秒鐘內搞定,十五秒後,舞臺就要在音樂中升光,那時他們如果撤不下來,就叫「穿幫了」,那就是舞臺事故,並且算重大事故。是會直接影響評獎的,那叫舞臺作風不嚴謹,缺乏專業素養,屬業餘范兒。順子抓著景,等候在上場口,不停地目測著暗場時要經過的路線,怎麼繞開柱子,怎麼繞過平臺拐角,然後將景一步抬到位,拿鐵墩子壓住景腳的三角鐵,再然後迅速轉身撤離。但必須注意呼吸,靳導要求換景是要講呼吸的。他在調整情緒,在尋找呼吸的感覺,儘管他覺得這很可笑,但還是在努力尋找著。順子突然看見,瞿團也在側幕邊上抓著一片景,並且抓景的手,還在微微顫動,他就想,他都緊張成這樣,瞿團和靳導的心裡,恐怕都快要爆炸了。

  終於,序幕完了,燈光暗了下來,舞臺監督輕輕指揮了一聲:「一場景上!」他和大吊就摸黑抬著景上去了。儘管舞臺已是漆黑一片,上面佈滿了高低不平的臺階、道具,但他們還是如履平地一般地把景送到位了,並且一切都顯得那麼隨心、流暢,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常自然。當燈光再升起時,他和大吊剛好撤進側幕條,舞臺監督還給他們紮了一個大拇指,因為這片高晃晃的景,太難搬動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是找到了一種感覺,就是靳導所反復強調的那種呼吸的感覺。

  除了上場的演員外,其餘人幾乎都守在側幕條邊上,靜靜地看著舞臺上的演出,聽池子裡觀眾的反應,順子發現,所有人,幾乎都是屏住了呼吸,在期待著首都認可的。

  順子在這一行幹得長了,已完全掌握了這一行人的特點,別看平常自由散漫,有時連皇帝老子都不認,可一旦遇上大事,那可真是連呼吸都能調整到一起的。就連那些平日愛說怪話,愛諷刺、愛挖苦、愛挑三揀四的人,到這陣兒,也會口吐蓮花,眼見生勤,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讓你認他不出。這個時候,再沒人罵老翟,罵導演,罵辦公室,罵業務科,罵戲霸,罵職稱,罵代表,罵委員,罵房子,罵梅花獎,罵各種榮譽了,好像這時的一切個人恩怨、利益,都自動跑到九霄雲外去了。一切的一切,都歸結到一點上,那就是集體榮譽,誰要在這時,膽敢給集體臉上抹一點黑,攙一粒沙子,那他就算是把全團都得罪下了,絕對是得吃不了兜著走的。順子他們,自然就更是害怕自己負責的那點事出事了,小心謹慎得,在側台走路都是踞著腳尖的。第一場景,終於被他和大吊在黑暗中,用藝術的呼吸,完美無缺地搬了下來,然後,他們就輕手輕腳地登上面光槽,準備打追光去了。

  其實追光是在第四場才用的,照說他們還可以在下邊磨蹭一會兒再上去,可看到上百號人,都在如此全神貫注地為藝術獻身,就覺得自己連到後臺外面透一下風,都是一種可恥的行為。他們是急忙打濕了毛巾,然後一人拿了兩瓶礦泉水,就貓到面光槽裡待命去了。

  面光槽在觀眾池座的前頂棚上,正規舞臺的面光槽,會很大,很開闊,面光槽裡,有時會裝上好幾十隻燈具。可這是俱樂部,雖然有面光槽,卻很小,很窄便,上面裝了十幾隻燈,另外的面光,是通過吊繩,吊到槽子以外發光的。而兩隻追光燈,就十分擠卡地安置在面光槽的中央。面光槽有八米長,但高不過一米五,寬不過一米五,人進去是得始終彎著腰行走的。順子倒還好受些,個頭一米八幾的大吊,就窩蜷得有些像蝦米。關鍵是溫度太高,高得人出不來氣。中午那陣兒上來,只過戲,燈光沒開全,還好受些,這陣兒,不僅光開全了,而且頂棚下午也曬燙了,熱氣捂著揮發不出去,連一個透氣孔都沒有,兩人就都感到呼吸特別局促了。

  順子還是有些擔心大吊,但大吊說他能行,臥著不胡折騰就是了。大吊是真的側臥著,在等待著有追光那場戲的到來。很快,兩人身上的汗就出圓了。晚上演出,舞美隊都是統一穿著一身黑布衣服上臺搬景的。黑布吸光,暗場時,觀眾只看到景移動,就看不見人,但布料有些厚,不透氣,上到燈光槽裡,就熱得咋都穿不住了。順子先脫了,脫下來一擰,直滴水,就說:「你趕快脫了擰乾晾著,小心一會兒下去水溜溜的,到舞臺上反光呢。」大吊也就脫了,擰乾放在一旁晾著,最後一場戲還要上臺送桃花飛天呢。他們都只穿了個褲頭,可褲頭也濕完了,順子屁股那裡實在不舒服,就連褲頭都脫了,並對著一個燈屁股烤了起來,大吊一驚,「天哪,你屁股咋成這樣了?」順子說:「沒事。老毛病了。」大吊說:「得趕緊治呢。」順子說:「這回回去就宛J了。」順子讓大吊也脫了,說這上邊又沒人,脫了能舒服一點,大吊就脫了,把褲頭也擰了擰,水濺到燈具上,還發出了啦啦的響聲。兩人相互都看了看那兒,笑了。

  順子說:「你果然厲害,難怪人家都叫你大屬。」

  大吊說:「個子大,尺寸比例自然大。不過你那,也太灑惶了點。」

  「就剩尿尿了,要那麼大的鋪排幹啥。」

  「不再打算找老婆了?」

  順子說:「不找了。」

  「你才五十多歲,就不找了?」

  「不找了,太勞神。」

  「咋勞神了?」

  「找老婆還不勞神?反正不要了。」

  「要是有送上門的呢?」大吊又問。

  「誰眼睛又沒瞎,能送到咱的門上。」

  「蔡素芬不就是送到你門上的嗎?」

  順子說:「再甭提了。以後送到門上的,也不要了。堅決不要了,一個人的日子,多省心。」

  「要是有合適的,恐怕還是得要上。人世間的男男女女,就這事,你不要,可能就把誰單下了,瞎人要了誰,就是害了誰,好人要了誰,興許就積了德了。」

  這話在當時,並沒有引起順子的注意,可幾個月後,順子想起這話來,就覺得大吊當時說話怪怪的,似乎是一種預兆。順子就是一個不要,那是真心的不要,前三個老婆,把自己的心都傷透了,再傷不起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克婦的命,找誰誰倒楣,再不能害人了。

  樓底下的戲演得很火爆,掌聲不停地傳到樓上來,讓他們也有了一份不小的光榮。在第三場戲剛開始以後,他們就再沒說話了,他們得看戲,得醞釀情緒。這場戲很長,他們甚至幾次起來做準備,可發現戲還有老長一節唱不完。好像今天演員都特別賣力,道白也慢,唱腔節奏也拖,他們就急忙等不到自己表現的那個時機了。終於,這場戲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暗轉了,順子和大吊的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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