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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第七十五章

  讓順子他們激動的是,在排戲前,靳導到底還是讓演員們給舞美組的同志鼓了掌,靳導尤其強調,要給舞美二組鼓掌。順子急忙站起來說,都是翟團領導得好,他們就是下苦的。

  大家都哄笑說,刁總政治上很成熟哇!

  開始過戲了,順子他們並沒有停下來,還有許多工作要完善。有些景磕碰了,要修補,有些景掉色了,要敷色。有些景裝的位置靳導不滿意,邊過戲,他們還得邊調整位置。

  跟他們一起裝台的劇團人,這會兒都磕睡得在側台丟噸,但他們也許是熬慣了,舞臺上鑼鼓傢伙一響,還反倒興奮起來了。

  最讓順子感到高興的是,大吊這次出來,身體狀況一直很平穩,昨晚熬了一夜,始終跟他一樣,站在最難處,幹在最前邊,不管誰叫他「屬組」,他都是笑眯眯的,不僅不生氣,而且好像還含了一份責任似的。

  不過順子自己的痔瘡倒確實很嚴重了,每次痔瘡一犯,還連帶著脫肛的毛病,弄得他老要進廁所去,用衛生紙朝上托。好在這個毛病別人看不出來,他也不想讓人看出來,都忙成這樣,弟兄們知道了更是麻煩。他就那樣咬牙忍著,走路也儘量往正常裡走,把腿不叉得太開,磨就讓他磨去,好歹也就三幾天的煎熬了,他已下過決心,這次回去,無論如何都得把這痔瘡連根宛J了。

  在前臺過戲時,後臺為分景又鬧騰了一陣。由於吊杆全部需要手動,搬景、換景人根本忙不過來,在西京演出時,四十三道吊杆,兩個人按電鈕就全部操控了,而在這裡,卻需要八個人同時手動,並且還缺乏保障。所有地面硬片景和道具的上下位置,也因舞臺的結構性變化,而發生了不小的改動,幾乎所有人都不適應,問題是每個人還都增加了搬景的次數,因此,後臺就出現了一片反對劇務主任寇鐵的聲音。可寇鐵也毫無辦法,前後左右地將就著人,但還是有好多活兒派不下去。倒也不是大家不願幹,而是真的忙不過來,加之重要演出,責任特別重大,有些人怕出事故,也有避重就輕的意思,因而,好多難幹的活兒,也就都分給順子他們了。

  順子特別生氣,覺得狗日的寇鐵是柿子專揀軟的捏,可有兩項活兒,竟然是靳導親自點兵點將的,他就又覺得有了一份信任和光榮在裡面。

  一是追光,這是最難幹的活兒,首先燈光樓裡特別熱,大概在五六十度以上,燈光全面開啟時,可能溫度還會更高些。昨天下午,他在上面綁燈,熱到最後是連褲頭都脫了的,好在那裡沒人上去,就他一個人,咋舒服咋來。這個戲的追光特別重要,重場戲是兩隻追光同時工作的。原來打追光的兩個人,那個打得最好最認真的,昨天一來就中暑了,說高燒到三十九度,滿嘴說胡話,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另一個靳導壓根兒就看不上,說打得老是抖動晃悠個不住,擾亂戲的情緒。因此,靳導臨時決定,由順子和大吊兩人打。他們過去都打過追光,靳導也表揚過。順子倒是沒問題,可讓大吊上去,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上面的溫度,一般人畢竟還是有些吃不消,關鍵是憋氣得很。可還沒等順子開口,大吊就把順子擋了,說他能行。順子也沒辦法,本來他是想讓猴子和大吊換一下,猴子打追光,絕對是一把好手,可猴子這回被燈光師丁白派上了更大的用場,端直上了主操作臺,整個演出的燈光總控,都是猴子「一手搖」了。在順子看來,這也是自己和「舞美二組」的光榮。墩子和三皮要盯著那三十三道手動吊杆,那些吊杆的不確定性,讓他不能換了墩子、三皮任何一個人,這兩個傢伙,在這方面的機靈程度,他和大吊又是咋都比不上的,也就只好由他和大吊上去打追光了。

  上午走台過戲,只挑重點的過,撿與換景有關的接口過,到了用追光的那場戲,靳導還讓演員認真走了一遍,就是為了讓他和大吊熟悉舞臺熟悉戲的。好在戲他們從排練開始,已經看過好多遍了,算是比較熟的,很快靳導就在下面喊叫「oK」了。不過,靳導還是朝他們上邊喊了一句:「順子,我希望晚上,不僅看到的是你們對舞臺和戲的熟悉,而是要看到追光的呼吸,追光的生命。懂嗎?」順子回答了一句:「懂了靳導。」然後順子對大吊說,「把這兩個死鐵疙瘩要弄活,除非是鬼魂附體了,還要呼吸呢。」

  靳導分給他們的另一個任務,是推鐵架子,在全劇最後桃花變成鬼魂的那段戲裡用。變成了鬼魂的桃花,像一片美麗的桃瓣一樣,在空中飄來蕩去,崔護怎麼也追不上,直到天空桃花紛飛,悲歌咽咽,大幕徐落。

  觀眾看到鬼魂飄來蕩去的,其實是一個鐵架子來回運動的結果。這個鐵架子,是藏在一個黑色無縫紗幕背後的。鐵架子有些像拍電影用的那個大搖臂,可長可短,可伸可縮,演桃花的演員,就固定在鐵架子的頂端,幾隻電腦燈,緊緊追著她,而她穿的是酷似一瓣桃花的美麗服裝,當鐵架子運動起來時,那瓣桃花就飄飄欲仙了。這個鐵架子十分笨重,由於需要太多變化,因此操作起來特別麻煩。過去順子他們也操作過,但平常演出,團上儘量不雇外人,字幕上就打著:「舞臺特殊動效:本團舞美隊」的字樣了。可這次演出,靳導指名道姓的,要他順子團隊操作,他就感到了很大的壓力。

  這玩意兒確實不好弄,玩的是勞力,是配合,也玩的是藝術感覺。本身鐵架子有兩噸多重,因為自重太輕,快速運轉起來,上面的演員會很危險。本來也可以用發動機來解決問題,可發動機聲音太大,有一段戲,又是連音樂都沒有的大靜場,用靳導的話說,此處無聲勝有聲,要有觀眾池子裡針落下來,都能聽到響聲的那種靜寂。有幾處,又要隨著音樂節奏的變化,大起大落,大開大合,那電動機,咋都不懂藝術家那些該死的要求,最後就只好改用可操可控的人工運動了。

  每次排練到這裡,靳導都會要求下面運動鐵架子的人,要像藝術家,不要像運鐵架子的搬運工。要有呼吸,靳導反復強調,舞臺上所有搬景、下景、升景、動景、開光、收光的人,都要有呼吸感,她說懂得了呼吸,就懂得了藝術,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呼吸,呼吸,你懂嗎,刁順子?這話順子每次聽到,都想笑,誰還不會呼吸了,搞藝術的就愛說鬼話。讓八九個人,推拉著那麼蠢笨的鐵架子,要是連呼吸都不會,還不把人憋死了。

  儘管如此,順子他們還是訓練了再三。開始是帶著演員訓練,後來演桃花的演員被綁在上面,有些不耐煩,靳導就讓演員們都休息去了。他們就把三皮綁上去訓練。直訓練到三皮喊叫暈得要吐了,他們才放下來。

  當順子他們把舞臺上徹底收拾好,舞臺監督檢查過後,說一切人都不許再上舞臺時,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了,離開演還有一個半小時。順子讓他們的人,都去休息一會兒,說要保證體力,好鋼就給人家用到刀刃上去。

  順子自己找了一片包燈具的紙殼子,到耳光槽上鋪開來,靜靜躺了一會兒,可咋都睡不著,真正是一種要打大仗前的興奮和不安。他把自己和「舞美二組」要幹的事,在腦子裡又過了一遍電影,想著還有哪些薄弱環節得解決,得給大夥兒反復提醒,反正「舞美二組」不能給人家抹黑、撒氣、掉鏈子。他又把大吊叫來,鬥了一下情況,直到覺得一切都沒有啥漏洞時,才說眯一會兒。大吊說不敢在這兒眯,這會兒一眯,就醒不來了。要眯,也得到舞臺側面坐著眯,旁邊一有動靜就能醒來。他想也是,就跟大吊一起,把他們的人都叫到側台坐著眯瞪了。

  他大概剛眯瞪了一會兒,就夢見戲演到最後了,怎麼鐵架子上綁的是大吊,底下觀眾的口哨聲、倒掌聲,就跟潮水一樣湧上了舞臺,嚇得他冷汗直撲,毛髮倒豎。這時就有人搖他的胳膊,醒來一看是大吊,大吊說:馬上要開演了,瞿團都在後臺動員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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