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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二十八章

  蔡素芬昨晚一夜都沒睡著,她在想著順子昨天中午突然挨耳光、下跪、道人拳打腳踢時的那副模樣,當時幾乎嚇蒙了,她一點都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可順子完全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還沒打,他就倒,還沒罵,他就磕頭如搗蒜,直到晚上,又頂上香爐,縮得跟烏龜孫子一樣,給菩薩跪了一夜。她同情,她歎息,她甚至想替他跪一會兒,可廟裡不讓,她想坐在大殿外,陪陪自己可憐的丈夫,最後,還是被大夥兒勸走了。

  她回到靜安居士家的時候,靜安還在床上,盤腿打坐著,嘴裡念念有詞。她不想打擾她,就到對面那間房裡躺下了。剛躺下,靜安居士卻過來了。靜安居士說:「別擔心,能給菩薩跪一夜,那是好事,消災避禍的,平常想跪,人家還不讓到大殿裡跪呢。」這事剛出來的時候,素芬曾經找過靜安居士,想讓她去大和尚那裡,幫順子說說話,可那陣兒,靜安比大和尚的氣還大,說幹出這種縫凝佛祖的事來,就該遭大劈、下油鍋。她甚至說,男人那不潔物,其實生下來,就應該切了喂狗,也免得滿世界惹禍生事。她看靜安這麼憤怒,就再不當著她的面提說這事了。誰知靜安這陣兒來,偏還要說,還是罵那個給菩薩身上泄穢的人,她老要問,那個人有多大年齡,有媳婦沒有,平常人壞不壞,素芬問咋樣壞,她說:「就是愛不愛說髒話,愛不愛在別的女人身上捏捏揣揣的那種?」素芬說她不知道。靜安就說,「男人哪,只要腰上別的那吊肉沒死,出了門,你就別想他能安生了。」她就又說起了她的那個男人,說平常就愛說髒話,見了女人,腿走不動,並且特別好動手,不是摸人家的奶子,就是揪人家的大腿,屁股,果不其然,出門打工才一年,就給別人把娃種下了。聽說現在又跟別的女人搞上了,你說遇上這號萬貨,誰有啥辦法?為了證明她對男人這種動物總體評價的準確,她又講了附近村裡一些男人傷風敗俗的事,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女人只有出家,遠離這些髒貨,才能少生是非,少愜悶氣。

  靜安居士走了,她翻來覆去的,咋都睡不著。她倒是不擔心順子跟哪個女人有勾搭,就只是覺得,作為男人,也活得太可憐太窩囊了。她一直深深埋藏著自己的身世,順子問過幾次,她覺得咋都不能講,也就只好留著自己獨自回味了。

  她是甘肅人,生在一個遠離城市的地方,可她天生麗質,成了那)遠近聞名的一朵花。甚至幾個村有點臉面的男人,都爭她搶她。她高中畢業後,在村上還當過一年代課老師,另一個老師,為了愛她,竟然讓人拿刀削去了半隻耳朵。後來,她到底還是讓村裡最要強的男人死死箍住了,連她也不知是怎麼箍住的,反正一天到晚,死乞白賴的,就沒離開過她身邊,再後來,他就把她帶到城裡了。她跟這個叫孫武元的男人,在城裡待了八年,一直沒生娃,後來一檢查,是她的問題。吃了好多藥,也沒啥效果,他家裡人就說她是個妖蛾子,讓把她休了。可他一直沒休,還是找人不停地給她看。孫武元是個性子特別剛烈,眼睛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人,先後跟幾個老闆都鬧翻了,仗著自己體質好,能熬夜,並且還有一身好泥瓦工的手藝,也就不怕折騰,這家幹不成了那家幹,反正一直都不缺活兒。掙的錢,養活她綽綽有餘,就咋都不讓她出去幹活了,說是不放心。他總覺得,好像天下的男人,都特別稀罕他的女人似的,這讓她很是憋屈,不過也讓她感到幸福、踏實,她一天就翻翻書,看看電視,再到菜市場買點菜啥的,一門心思過著城裡人說的,所謂全職太太的日子。誰知後來還真遇上了個孽障,竟然把孫武元的命都斷送了。

  那是他們鄰村的一個人,靠販藥材起家,姓蔣,原來也打過她的主意,甚至還動過鹹豬手,把她的胸脯生生捏出一塊紫烏來,讓她很是罵過幾回。誰知這傢伙先是倒騰藥材,攢下了底子,然後就重摸到城裡,在醫院和製藥廠之間倒騰起了大生意。說是跟好多醫院裡拿事的都是哥兒們。那一天,她跟武元,是在一個老鄉開的特色小吃店遇上蔣老闆的。還沒說幾句話,蔣老闆就叫武元把手頭的活兒辭了,說泥瓦匠,紅汗淌黑汗流的,撅起溝子幹,也掙不下幾個錢。他讓跟他跑藥品,跑醫藥器材推銷,吃香的喝辣的,一月少說也在一兩萬上說話,搞得好,掙個三五萬都是有可能的。說話間,蔣老闆的眼睛,就一直在她的臉上、身上胡摩擎。武元那幾天,剛好跟蓋房的老闆有過節兒,特別想離開,當下二話沒說,就應承下了。她雖然從蔣老闆的眼神裡,讀出的全是壞水,可又不好對武元明講,只用腳在桌子底下踩了武元幾下,人在事中迷,武元到底沒被踩靈醒,就答應明天去公司上班了。

  禍事很快就來了。

  素芬覺得這事自己確實有責任,如果自己定力好一些,也不至於最後弄到那步田地。蔣老闆明明沒安好心,她還是讓武元去了。武元一去,蔣老闆就天天讓他去很遠的地方談生意,運藥品,一去幾個禮拜不讓回來。這邊,蔣老闆就天天來糾纏她,開始,甚至想玩生吞活剝,她很是扇過他幾回耳光,也沒少踢他的要命處。蔣老闆見硬上不行,就又變成軟磨,說他這一生,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享受了,就是沒得到她,想不過,這成他一生的心病了。他賭咒發誓說,這一生不把她攬到懷裡,他死不螟目。她也不敢跟他硬來,畢竟自己男人在他手裡,並且收入也確實不錯,比干泥瓦匠強多了,她也不想打擊武元的積極性。她想,只要自己守住自己就行了。誰知到底沒能守住,他不是請吃飯,就是請唱歌,還答應找好醫生給她看病。病也確實看了,並且還給她吃了進口藥,雖然還是沒啥效果,可她在不知不覺中,就覺得欠蔣老闆的人情太多,後來,在一次喝了太多的紅酒後,就上了人家的床。再後來,就被平素好猜疑的武元發現了,再後來,剛烈如刀的孫武元,就把蔣老闆殺死在他力、公室了。法院在最後判決孫武元時說:孫犯滅絕人性,手段極其殘忍,用一尺五寸長的殺豬刀,將蔣某連捅二十四刀,並兇狠地割下蔣某的頭顱和生殖器,掛在蔣某辦公室門頭後,揚長而去……

  她也被刑拘了幾天,但很快釋放了。她沒有立即離開,一直等著法院把孫武元執行死刑後,她弄去火化了,埋了,才隱名埋姓,來西京城打工的。她在尚藝路勞務市場,找天天工做,又混了半年多。一個單身女人,儘管有時故意不收拾,弄得遨裡遨遏的,可還是有人要打自己的嫂主意。她覺得不管怎樣,都得有個男人,並且這個男人咋都不能太剛烈,甚至窩囊些最好,反正她這一生,是不想再惹事了。這樣,過來過去蹬著三輪的順子,就進入了她的視野。她先後觀察了好幾個月,甚至還跟蹤過幾次,後來把他家裡的情況也都摸透了,才開始在順子來去必經的路口,給順子有意地拋了幾次媚眼。說實話,自打男人被槍斃後,她從來都不刻意打扮自己,就怕引起是非,可自從盯上順子後,她還是有意打扮了打扮自己,然後就有了那次雨中撞車,再然後,就被順子拉到家中,生米做成熟飯了。

  她開始對順子真的是特別滿意,即使菊花那樣侮辱她,收拾她,她也都能忍著、受著,她覺得活著,是那樣的安全。可慢慢的,她也在懷疑,找順子是不是一個錯誤?自己從那樣剛烈的男人懷抱,墜入到如此屏弱的男人懷裡,這種落差,甚至讓她每每半夜醒來,都懷疑自己還是不是蔡素芬,還是不是真的活在人間?有幾次,夢中驚醒,她甚至還掐了自己幾下,以證明自己是真的活著。順子並不是不喜歡她,可他就是那麼一副鬆鬆垮垮的身板,連摟著抱著,也是一種拉乏力了的鬆緊帶狀,當然,也確實太累,可孫武元也累,但再乏再累,他都能如鋼箍般的鉗制著自己,連出氣,也是不深呼吸就要斃命的。昨天,她看見寇鐵打他,踢他,他眼前就突然出現了前男人的影子,要是放在孫武元,早就熱血湧頂,出拳就得讓對方滿地找牙了。可順子,竟然就那樣窩窩囊囊連滾帶爬,連磕頭帶作揖地跪在地上,讓人家當軟泥團似的捏來踢去了。本來墩子跑了,他也完全不必要替墩子去受什麼過,可他好像是有受虐待的癖好似的,就那樣自告奮勇的,進大殿頂香爐去了。要是放在武元,這個錢寧願不掙,也是不會受這等屈辱的。兩個男人,就這樣一直在她面前來回纏繞著,本來很是平靜的心情,就有些不大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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