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次，我愛你(15)

蚌殼裡的時間

　　高功樂從謝婉森家裡走出來，已經過了中午，他並沒有回到救護站上班，也沒有再打電話向岳父請假，而是兩眼佈滿血絲，全神貫注開著車子，一路心急地飛奔到醫院去找聶醫生。無論如何他就是想把謝婉森的病情一次弄清楚，這是關係到紫晴的心，他不得不謹慎。不管怎樣一定要讓謝婉森的心，維持正常的心跳，愉快地生活著。

　　來到六年前熟悉的醫院，經過長長的長廊，長廊裡，醫護人員與病患，依舊匆忙地來回穿梭，所有的影像如時空倒轉。公樂此刻的心境，卻早已與六年前的心情截然不同。此時有著人事全非的感受，他不敢回首，也害怕回頭，快速的往前走到聶醫生的辦公室。

　　聶醫生請公樂進門後，公樂看到聶醫生背對著他，自顧自幽閒地為窗臺上的茉莉花小盆栽澆水。他沒有因為公樂進來，就打斷自己手邊的事情。反倒公樂見狀心裡很著急，他走到聶醫生後方。

　　「聶醫生，謝婉森她……」公樂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麼？」聶醫生問。

　　「她現在吃的不是普通的劑量藥。」

　　「你怎麼會知道？」聶醫生懷疑，但仍沒轉身。

　　「因為謝婉森的心臟，是我太太紫晴的心，我必須要知道。」公樂咬緊牙關說。

　　「高醫生，你對你的妻子真的用情太深了。」

　　「告訴我，她是不是已經剩下沒多少時間了？」公樂問。

　　「大概一個月吧！」聶醫生回過頭看著公樂說。

　　「一個月？這麼短？」公樂驚訝又急迫。

　　「昨天的報告出來了，她對移植的心臟，產生嚴重的排斥現象。」聶醫生冷靜應付，他澆好窗臺上的茉莉花盆栽，從容地回到座位。

　　「有沒有其它方法可以挽救？」公樂激動起來，跟著聶醫生轉向，站在他辦公桌前。

　　「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再做第二次的心臟移植手術。而且要再找到一個合適又不排斥的心臟，根本微乎其微。」

　　「人工心臟呢？」

　　「不適當。」

　　「送到國外去？」

　　「高醫生，能試的方法我都試過了！」

　　「怎麼會這樣？是你帶給她重生的機會，現在又要放棄她？你到底還知道什麼，還沒告訴我的？」公樂情緒開始焦躁。

　　「高醫生，你不要激動。」聶醫生勸他。

　　「還有，你見過她先生，你知道她的先生和我長得不分上下，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現在她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而你卻什麼也不說。」公樂拍聶醫生桌子。

　　「我告訴你有用嗎？就算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又能怎樣？我必須保護病人的隱私權，她和你並沒有關係。」聶醫生睜大眼睛瞪著公樂說。

　　「她沒有時間了。」公樂情緒緩和下來。

　　「世間上很多事情是無法強求的。」聶醫生垂下眼睛對他說。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太太的心就是沒得救了？」公樂用祈求的眼光看他。

　　「高醫生，這是命運。命運常常戲弄人，想抵擋也抵擋不住，誰也料想不到，又讓你再一次遇到她。不過你自己是醫生，應該也會明白我處境，很多醫學解決不了的事情，不是只有這一項，人啊！不要知道太多，不要想太多比較好。」聶醫生淡淡地說。

　　「那心臟移植會有記憶，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公樂問。

　　「理論上，這是沒有科學根據的。」聶醫生道。

　　「如果沒有根據，為什麼還有這些器官移植後，產生的記憶現象？」

　　「一般來說有記憶的部份是腦細胞，除非細胞轉移。或者用另一種方式解釋，那就是對一個人思念很深的時候，細胞選擇了自己的方式，將記憶附著在移植的器官上。」

　　絕望的公樂，從聶醫生辦公室走出來，長廊似乎更長了，像走不到盡頭似地，公樂竟然找不到出口處在哪兒，他迷迷糊糊走到醫院另一頭的急診室去。急診室人滿為患，一個剛剛車禍送進醫院的大腿受傷男子，躺在病床上，哀號聲像魔音不斷地傳送到公樂的腦部中樞神經。另有一個等著排隊看病的人，伴著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因受不了等待，對著護士大發牢騷，抱怨這是急診，為何讓他們等候這麼久。急診室的緊急救護，每天每一刻鐘，都在重複播放著悲喜劇，有人平安的存活下來，有人卻要面臨天人永隔的悲哀。

　　公樂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坐上車後，打開ＣＤ按扭，《再說一次，我愛你》的歌聲重複地流瀉入他的耳朵。

　　回憶　已經　沒有你在我面前

　　看什麼也會感到厭倦　我閉上雙眼

　　多想　兩個人蓋一張被

　　一同刷牙　一同洗臉

　　才明白　錯把機會　借給了明天

　　唱到這幾句時，他泛著濕潤的眼睛，漫無目的在街頭遊走。想起從前不管在醫院加班到多晚，紫晴常常會煮著一碗他愛吃的牛肉河粉，在他進家門的那一刻，立刻端上桌，然後再泡上一杯只有在茶餐廳才喝得到的香濃奶茶，放在他面前，看著他吃，一面還笑嘻嘻警告他：」燙不燙呀？小心你的舌頭扭成麻花卷喔！」頓時，所有工作的辛勞都消失了，因為紫晴一生只為一個人，她的單純和滿足，讓公樂無後顧之憂，盡情在工作上力求表現，但他的疏忽，卻讓紫晴賠上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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