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次，我愛你(8)

草原之心

　　岳母很少在晚餐時間外出。公樂回到家中，發現岳母並不在家。他按開客廳電燈，摘下藍斜帽掛在衣帽間，從鞋櫃取出拖鞋換上。看見岳母在茶几上，留了一張紙條，說到鄰居那裡打牌，飯菜在餐桌上。公樂沒有到餐桌吃飯，他坐在偌大空蕩的客廳裡，按著搖控器，轉到韓劇頻道，就讓電視發著自己與生俱來的聲音。他獨自把玩著那支鑰匙，從他心口那條項

　　鏈——紫晴的銀環，出神地來回穿梭、繞進繞出，多希望能有人打開他的心鎖。

　　公樂沒關上電視機，就跑進書房打開NOTEBOOK，打上」謝婉森」三個字，數千數萬個謝婉森再度游泳上了岸，他刪除了她。又不甘心放棄，他打上」香港」兩個字，空一格，任由游標停在空格上好久，再打上」謝婉森」再空格打上」畫。」

　　科技可以使尋人變得這麼容易，公樂並不訝異。只是自己那顆被紫晴的」心」牽動的心，卻停不地想向謝婉森靠近，他好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啊！她的生活、她的工作、理想。他無法克制自己，一再的搜尋，直到螢光幕上出現草原之心兒童畫室的首頁，公樂看到了謝婉森的照片，凝視著她，試讀著她的心情。

　　隔日，公樂向岳父請假，開車來到草原之心兒童畫室，他立即被草原之心的環境所吸引。那是一棟在山坡上兩層樓房的木造建築物，外觀呈四方型狀，畫室位於一樓，四面都是落地窗，大門外面，有一塊草皮，四周種植了許多木麻黃。他停車熄火，走進去，看到牆面上有一幅抽象畫，畫著綠色的草原，一顆紅紅的心臟，像是快跳出來的感覺，他往下一看標題和人名<草原之心，謝婉森畫〉。公樂整顆心像是要炸開來那樣，砰！砰！砰！打在胸口。他腳步放慢，輕輕地走近謝婉森的教室附近，透著落地窗的反光，見到謝婉森正在教一群小朋友畫水彩。

　　「我們現在呀！想像是在草原上奔跑。」婉森雙手弓起，假裝成跑步的樣子給小朋友看，孩子們都笑了。

　　「老師，可以畫躺在草地上嗎？」一個小女孩問。

　　「當然可以呀！你在草地上想做什麼就畫就畫什麼！」

　　「我可以畫和媽媽在一起玩飛盤嗎？」一個近視眼的小男生問。

　　「大家可以自由發揮，自由創作，這樣聽懂了嗎？」婉森問小朋友。

　　「聽懂了。」小朋友的聲音彼起彼落。

　　「好！大家開始畫吧！」

　　公樂聽見他們的聲音，他看著婉森，來回巡視著正在畫畫的小朋友，她穿著白色的棉質洋裝，前方還套上一件怕被水彩濺到的綠色碎花長圍兜。婉森的頭髮梳成公主頭，髮際處，露出被幾根髮絲擋住的白皙耳溝，她不時的彎下腰，指導小朋友畫水彩。

　　她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心跳，就像是紫晴的笑容，一朵一朵開著綻放的花。

　　他想到了紫晴也好喜歡小朋友。結婚四年多，紫晴始終無法懷孕，她常常羡慕家裡有小孩的人，認為孩子們的笑聲，會讓一個家更完整。她瞞著他看了許多婦產科，吃了很多黃體素的排卵藥，也努力算著安全期，但是肚子仍然沒有消息。這是紫晴逝世後，岳母才告訴他的事情。明白了紫晴一個人，獨自忍受了這麼多的壓力，結果竟然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謝老師，這是偉偉給妳的卡片，他說他不敢拿給妳。」一個女生突然在婉森後面叫住她。

　　「為什麼不敢呢？偉偉，你可不可告訴老師？」婉森走到偉偉座位。

　　「謝老師，他偷偷告訴我，他喜歡老師，所以不敢。」小女生一說，偉偉立刻漲紅臉，公樂一聽到，覺得好像是在說自己，整張臉也忽然熱了起來。全班十幾個學生，大笑起來，有的走動，有的做鬼臉，鬧成一團。

　　「謝老師，希望妳的心早日康復。」偉偉低聲的說。

　　婉森拆開信封，抽出卡片來看，她笑了，像一朵白色茉莉花。

　　「謝謝偉偉的卡片。」她摸摸偉偉的頭，又說：」偉偉，還有大家，老師也很喜歡你們。但是，現在請你們全回到座位上繼續畫畫。」小朋友全無趣地乖乖的回到座位。

　　「老師．．．這是我畫的。」偉偉靦腆將自己的畫，第一個交給婉森。

　　婉森拿起那幅畫仔細一看，原來他是模擬了她在牆上的草原之心那幅畫。只是這張草原之心，是由黑色水彩顏料塗抹而成。

　　「謝老師，偉偉他畫得不對啦！哪有人心臟畫黑色？紅色才對啦！」一個小男生指責偉偉。

　　「偉偉，重畫、重畫。」全班又開始鼓噪起來。

　　「大家都說老師的心生病了，所以我才用黑色嘛！」偉偉快哭了，委屈的說。

　　「偉偉，老師的心，現在已經好啊！因為我看到你們就開心了。」婉森聽了勉強擠出微笑。

　　「就是嘛！牆壁上紅色的心，才是老師的心。」一個卷髮小男生道。

　　「哇！老師已經好了耶！」

　　「老師妳不會再請假了嗎？」

　　婉森努力的在小朋友面前解釋，自己的心臟已經好轉，但是事實並不是如此。其實她根本無法掌握，那顆移植的心臟，到底還能撐多久。婉森強忍著悲傷，笑容還是從黃昏褪色了，她指導著小朋友做畫，眼睛一直不時盯著牆壁上的《草原之心》，這幅畫是六年前心臟移植手術後，畫的抽象畫。

　　課間休息時，她走到飲水機前，並沒有喝水，她轉身走向洗手台，扭開水籠頭，雙手接水，噴灑在臉上，她想讓自己清醒些，眼淚卻不停地順著水花滑落下來。

　　公樂看著婉森有著快樂、平淡的生活，心想還是不要打擾她了。走回停車處，正要開車準備離去時，卻從後視鏡看到方中正拿畫具經過婉森身邊，方中停了下來，她轉頭看著方中，小小的雙肩微微地抖動，她哭了！那幅草原之心，彷佛也從鮮紅色轉變成灰黑色。

　　「婉森，妳怎麼了？」方中放下畫具連忙拍著她的背部安撫她，婉森卻越哭越大聲，心肺都快嘔出來。

　　「婉森，別這樣啊！這樣對身體不好。」方中按住她全身顫抖的身體。

　　「老婆啊！快來幫忙吧！」方中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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