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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麻黃的心事(5)


  還有一回,紫晴竟然到醫院,掛了號,騙過認識她的護士,就跑進來門診。

  「高醫生,我不舒服呀,頭發暈、四肢無力、心臟一直亂跳。」一進門紫晴就大聲嚷嚷。

  「讓我聽聽看,嗯!妳肚子沒事啊!」公樂忍不住笑了,拿起聽診器聽她的肚子。

  「醫生,你很遜耶!你聽不聽得見啊!是這裡,不是肚子。」紫晴握他手上的聽診器,直接放在她心口上。

  「喔!是這裡呀?對不起!我搞錯了!」

  「我的心呀!它DO、DO、DO在叫嗎?」

  「DO、DO、DO?」

  「是呀,醫生,DO、DO、DO。」紫晴盯著他咯咯笑。

  「怪事!我怎麼一直聽不到?」公樂故意捉弄她。

  「喂!你是什麼醫生呀!我有心事,得了心病,你都聽不到嗎?」紫晴撒嬌。

  「好哇,你想我怎樣治妳的心病呢?」

  「你說,DO!就可以啦!」

  「什麼?」

  「DO!DO!」

  「DO!說呀!」

  「DO」

  「DO!」公樂從醫院走出來,口裡突然發出這個聲音。他輕輕笑著,腳步也不再那麼沉重。他回憶起與紫晴過去快樂的時光,一邊也替謝婉森感到高興,因為她有丈夫送花和陪伴,及這麼多同事的安慰,應該也有個美麗的人生吧!至少紫晴的」心」,是幸福的。

  夏日午後的陽光,灼烈依舊,公樂開著車到紫晴的墓園去看她。他急著想告訴紫晴今天發生的事情。熱風一陣陣吹來,他站在墳前,嘴裡念念有詞的說著:「紫晴,我來看妳了!我今天見到妳的『心』」,知道她生活得很不錯,也知道有人珍惜她,愛她,我覺得好欣慰,至少她很幸福。請妳原諒我,當時沒有好好守護妳,忽略了妳的感覺。也許那時我不要事業心那麼重,多關心、多愛護妳一些,妳也不會那麼傷心離開而遇上車禍。如果人生能重來,我一定不會讓妳再受到半點委屈,也不會讓妳的心一再受到傷害。」

  公樂開著車下山,想起前幾天在收音機聽到的《再說一次,我愛你》那首歌,他像著了魔一樣,忽然好想聽到那首歌。他沖下山,跑到唱片行,買了一張劉德華的CD《再說一次,我愛你》,也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公樂就這樣重複地聆聽著那首單曲,千百遍、千萬遍。

  隔日,公樂仍然放心不下擁有紫晴那顆心的謝婉森,再一次到醫院的病房來看她。公樂剛上樓,正巧,謝婉森和來接她的方中剛乘下樓電梯,準備出院。

  公樂一到病房門口,遠遠看見病床上已經空無一人了,他戴著藍斜帽,沒刮鬍子,神色憔悴,一溜煙進入病房,拖著正在打掃病房的清潔婦,差點嚇壞了她。一問之下,才知道謝婉森已經在他前一腳步離開。

  他快速奔跑,在病房十樓這一層樓面,乘上電梯,結果竟然是上樓的電梯。由於他習慣常猛盯著電梯數字儀錶板,所以很快地就發現錯誤!馬上從十二樓出來,再乘隔壁座電梯下樓。他急得像熱火鍋上的螞蟻,額頭、髮鬢全是汗水,拼了命似地,好不容易等到一樓,他推擠同乘電梯的其它人,使勁地往外跑,希望能再見謝婉森一面。

  公樂上氣不接下氣,終於看到婉森,和那個叫做方中的男人,可是卻不敢進一步靠近她,只是在旁邊,若無其事地假裝自己是路人甲。他看著方中細心地將行李放在後車箱,又將一束花從她手中取下,放在後車座。

  「婉森,妳還好吧?還不上車?妳在想什麼?」方中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胸口有點悶!」婉森若有所思,她並不知道有雙眼睛正在看她。

  「那裡不舒服嗎?」方中問。

  「沒有!沒事。」婉森撥了一下額前的瀏海,抬頭看一下方中,又低頭看著地面。

  「不會是怕暈車吧?」方中有些擔心。

  「不是的。」婉森雖然這樣回答,心裡卻想著若是自己的丈夫DEREK在場,那該多好,她最希望DEREK來接她。

  「聶醫生雖然說妳的心臟現在沒什麼問題,但妳還是要多休息。」

  「嗯!我會的。」婉森明明知道DEREK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她面前,但她的心,卻不停地亂跳著。

  「婉森?妳確定不要緊嗎?要不要再進醫院看一下?」

  「不要緊!只是有點疲倦。方中,我們走吧!」

  公樂看著方中扶著臉色蒼白的她進入駕駛座旁的位置,還不忘地將手護在她的頭頂上,怕她頭撞到車身,這般體貼的動作,公樂內心充滿感激,感激方中如此對待紫晴的」心」。

  公樂脫下他的藍斜帽,望著他們,朝著他們的汽車揮手,看著車子,一點一滴的消失在他的眼眸。

  木麻黃,站在原地,是都市森林海的防風林。有風時,它抵擋風。有雨時,它抵擋雨,不讓花兒墜落地。有沙礫飛入眼睛時,他要吹開眼中的沙礫,要她別擔心。

  公樂站在原地,紫晴不在了,他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無法做。

  愛已無法掌握了——

  公樂回到救護站,唯一想見的人是岳父。他想告訴岳父,紫晴與他們共同的心事。公樂敲門後,進入辦公室,他看著岳父桌上堆積如山的檔,眼睛看著電腦螢光幕,右手還按著滑鼠,心裡有說不出的抱歉和心疼。他想著一定是救護站一時之間,找不到代班的人手,結果是岳父代了自己的班。

  「爸爸!」公樂一進門,便脫下他的藍斜帽,放在岳父桌上右角處。

  「嗯!回來了啊?」岳父並沒有抬頭看他。

  「對不起!讓你添麻煩了。」公樂道歉。

  「我給你兩分鐘,有什麼事儘管說,不過你不能再請假了!下星期有高層會來視察,安排的班表,最好五個人一組,五組的人都在。」岳父抬望眼警告地看他一下,馬上又將眼睛挪回到電腦螢光幕上。

  「爸爸!」公樂嘴裡叫著爸爸,卻又欲言又止,想要說出口的話,又吞回肚內。

  「公樂,有事就說吧!」岳父看穿他有心事。

  「爸!紫晴的心……活得很好。」公樂終於吐出心裡想說的話。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聽到紫晴兩字,岳父嚇一大跳,臉部欣喜的皺紋微微抽動著,他放下右手的滑鼠,把左邊的檔蓋上,雙手握緊拳頭。

  「前天晚上,我救的那個女人,那個女傷患就是紫晴將心臟移植給她的人。」

  「哦?原來如此,前天晚上你沒有回家,就是這個原因?」岳父恍然大悟,原先對他請假,內心有些意見也緩和下來。

  「是的。」

  「你怎麼知道?你肯定嗎?」岳父眼睛炯炯有神的問。

  「我去調查。」

  「以前我沒有好好照顧她,現在她有一個很好的丈夫,對她很好,很體貼,比我好很多,看來過得比以前開心很多。」

  「唉!這也是命中註定吧!讓你看到了這個女人。希望老天爺發發慈悲,不要再帶走她的幸福。」岳父拿起桌面左上角自己和紫晴的合照說。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掙扎了很久,覺得還是應該讓你知道。」

  「你告訴我是對的。我也很開心啊!知道紫晴的心,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重生,就像是生命的延續。」岳父語重心長地說。

  「爸!我希望她的「心」能真正幸福。」公樂由衷的說。

  「當初我將紫晴的終身託付給你,我真的沒有看錯人。」岳父看著公樂。

  「但我還是辜負了她一片癡心。」

  「你並沒有錯!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呀!事業擺在第一位。」

  「爸爸,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直到紫晴死後,我才覺得家人重要,但是太遲了!人生啊!到頭來誰陪你最久呢?走吧、走吧!公樂,我們去喝一杯咖啡。」岳父邀他。

  「爸爸!紫晴要你別喝太多咖啡。」公樂拿起他的藍斜帽戴上。

  「喝茶總可以吧?我沒什麼嗜好啊!」岳父抗議。

  公樂和岳父之間,他們有太多共同傷痛的記憶,就是紫晴。由於岳父、岳母只生紫晴一個獨生女,所以公樂在她去世之後,就將他們二老接回家裡住,代替她盡其孝道。岳父、岳母視公樂為己出,當公樂從醫生退下職位,立志當救護員時,也是受了岳父(梁醫生)很大的影響。

  和岳父喝完咖啡,公樂走回救護站,心想自己請假失了心,擔誤了兩天救援的工作,要好好認真做事了,不能再胡思亂想。才剛跨進一步,禮文的嗓門就從他的耳邊跑進去。

  「多希望每天都是星期天。」禮文對著救護站的同事說。一回頭看見公樂從救護站門口走進來。」公樂,你回來了?還好吧?」

  「沒事!」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生病了嗎?」禮文關心的問。

  「沒生病。」公樂並不想解釋自己遭遇。

  「你從來沒請過假,大家以為你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

  「只是有一點事情要辦。」公樂態度有些冷淡。

  「那就放心了,沒事不要苦著臉嘛!很難看耶!」禮文說完,即從右褲袋掏出一支鑰匙,晾在公樂面前。」對了,我清理救護車時,在氧氣筒下方,發現這一支鑰匙,這是你的嗎?」

  公樂略為遲疑,後來他立即想到,也許是那天在幫謝婉森掏皮包拿手機時掉出來的。」嗯……是我的。」他說得有點心虛。

  「你拿去吧!」禮文將鑰匙遞給他。

  「謝謝!」公樂用右手接下那支鑰匙,並仔細的看了它一下,隨後緊緊握在掌心。

  「同樣是救援兄弟,不用客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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