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次，我愛你(4)

木麻黃的心事（2）

　　救援的時間，一定要在十二分鐘內抵達現場。救援的工作，卻毫無限定時間，有時在半夜，有時在清晨。而傷患就像不定時炸彈，隨時等待引爆。負責救援行動的，就是負責收拾殘局的一群人，隨時被召喚、被需要、隨時給予不同的救助。警鈴一響，公樂又戴上藍斜帽，看一看手錶，與同伴乘上救護車，前往另一個地點。

　　「禮文，還沒到嗎？還有多遠？」公樂一再地看著他左手上的手錶，趁著空檔喝一口鋁箔包的綠茶。

　　「別緊張，轉個彎就到。」

　　在公樂的字典裡，時間就是生命，生命就是時間。

　　鷹架倒塌的現場，已經有許多工人把壓在男子身上的竹竿拿開後，但卻只能束手無策的等待救護車到來。大家圍觀著急，卻沒有人敢靠近。救護車一到，公樂一聲令下，與助理謝俊及司機林禮文和工地的工人，走過散落一地的竹竿，備好擔架，將頭部受到重傷的男子，快速用擔架擔上，抬進救護車內。

　　「謝俊，快拿氧氣罩，病患已陷入昏迷。」公樂大喊。

　　頭部受到嚴重創傷的男子，被公樂帶回到醫院，一群醫護立即人員蜂擁而上。

　　「傷者陳巨。從高處墜下，頭部重傷、腳骨骨折，大量出血，急需大量輸血。」公樂緊急向其它點收病患的醫護人員說。

　　「傷者有沒有其它藥物過敏現象？」護士問。

　　「在他昏迷之前我有問過，他對藥物沒有過敏傾向。」公樂回答。

　　「高醫生，我剛已經將病人的生命指數及我們剛急救的報告轉交給醫院了。」

　　謝俊走到公樂身旁告訴他。

　　公樂這時腳步才緩慢下來，他看著病床上的病人，被急診部醫生推到長廊盡頭，緊急進入開刀房。公樂盯著開刀房門，默默祈禱著病人能順利的走出來，平安無事的回家。可是他的心房卻瞬間被那扇門關上了，那把能啟開他心鎖的鑰匙，不知在何方？

　　後視鏡裡的黃昏，一輪火紅向下西沉。高功樂的臉上沒有太多因傷感而滾動的淚珠。他按著衛星導航器的電腦螢幕，邊向總台報告：」傍晚六點十四分，車號五七六號，前往醫院。目前朗屏村現場情況危急，請再多叫兩部車。至少有五個傷者吸入濃煙，等候送醫院。」

　　他久久想凝聚電腦螢光幕上某個連接點時，卻又跳開被棄置在外，就像愛。

　　「禮文，你女兒是不是正在學習鋼琴？」公樂見街頭有人在搬運鋼琴。

　　「是啊，彈得蠻好的。」林禮文開著救護車要準備回救護站。

　　「有沒有參加過比賽？」

　　「拿過一次獎，我有去看過她一次。但那是個什麼樣的比賽我也不清楚，後來我就沒法子去了，不知道了。」

　　「要多去看看啊。」

　　「怎麼去？開這部車去呀？」

　　公樂被他怔住了，兩人一陣苦笑。

　　「我和我老婆離婚了！孩子她在帶。」禮文沒好氣的說。

　　公樂想著，人的速度，與車的速度一起並行，人無法控制，車也無法控制。人生分分秒秒的無常，是嘲弄的開端。他和紫晴不是也如此嗎？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受到上天突如其來的懲罰，讓他們夫妻天人永隔。

　　「怪事了，今天下班車輛怎麼這麼多？前面車子塞得一塌糊塗？」禮文抱怨。

　　「你晚上要去喝酒啊？」公樂問。

　　「沒有，沒和人約。」禮文說。

　　「耐心點，塞車也好呀！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看看外面的風景。」

　　「風景有什麼好看？你天天跑，天天在看還不夠啊？」禮文問。

　　「那不一樣。」公樂答。

　　「你告訴我哪裡不一樣？」禮文將握方向盤的右手，抓了一下右邊奇癢無比的頭髮。

　　「上班時，你的風景是工作。下班後，你的風景才是風景。」公樂似乎有所頓悟地說。

　　「說什麼呀！你風景、我風景的。我大老粗一個，聽不懂啦！」

　　「你聽不懂沒關係！我懂就好。」公樂一下子又把剛開啟的心，砰一聲！關上。

　　一聲巨響，林禮文後視鏡的風景，正在上演。

　　緊接著又一聲巨響，沉重地撞擊高功樂的心。

　　「後面發生車禍，路標被人撞歪了。」禮文對公樂說。

　　公樂看一看左手腕上的手錶，沒說話。

　　「要不要過去看看？」禮文又問。

　　公樂用右手掌摸摸左手腕手錶抖大數字的鏡面，再看一次手錶的時間後，回答：」不用！我們得回去接班，救護調度要聽從上面的指揮安排。先回急救站去再說吧！」

　　「好吧！就這麼辦！」禮文瞭解公樂的為人，他的話聽似冷酷，但也不無道理。

　　救護車繼續駛離車禍路段，但是高功樂如坐針氈不安的心情，卻似大章魚巨大的吸盤，伸出觸爪，侵蝕他的五臟六腑，他的眼尾處，更突然淌下一滴眼淚。淚水滴在他的心上，也融化了六年來冰封的柔情。

　　紫晴也一定希望，很快有人去救她吧！

　　「禮文，等一下！我們轉過去看看。」公樂輕輕按著禮文握住方向盤的手，示意他轉向。

　　「哦？收到！」禮文感到很詫異，但也不再說什麼，立即將救護車掉頭回轉到先前車禍的現場。

　　公樂看著手錶，即拿起觸控筆，在衛星導航的電腦螢幕畫面上碰觸：」八點二十一分，五七六號車，任務完成。交收病人後，回醫院途中發現車禍。這裡是第三公路四十五段，先停車看看，有需要再請求支援。」

　　車禍肇事現場，一片慘不忍睹的景象，觸目驚心。車頭嚴重損毀，部份的路邊護欄割傷了車身，極有可能觸及到油箱，地面上甚至還有電瓶水滲漏的跡象。公樂看得眉頭深鎖，就怕一個不小心發生爆炸。

　　「謝俊，立即將油箱灑水降溫，再一次檢查，確定其它地方都沒有著火。我去關掉引擎開關，拉手煞車，再看看受傷的人如何。」公樂囑咐。

　　公樂傾身貼近進一看，駕駛座上有一名受傷的女子，車內並沒有其它乘客。她的心跳聲，在扭曲空間中，顯得異常大聲。她心臟每跳動一下，公樂心就震一下，覺得有人在呼喚他，這種感覺是在救援工作時，從來不曾發生的現象。紫晴當時車禍也是遭遇到這樣的情形嗎？公樂不斷的想著。

　　所幸的是，這名女性傷者皮膚等外觀並沒有太大傷痕，只是額頭有些擦傷，雖然流著血，神智仍然清醒，但明顯不能自行離開車廂。他拆下搖晃的車門，關掉引擎開關，又拉上手煞車，來到女傷患身旁，查看她的受傷情況。

　　「小姐，聽到我說話嗎？」公樂問，一面清理掉落在她身邊附近的碎玻璃及雜物。

　　女子因劇烈震盪，死而魂兮歸來的感覺，就像是大夢初醒。她極力地想起身看對方，視線卻一片模糊。受到撞擊過後，扭傷的頸部，更讓她動彈不得，渾身乏力。

　　紫晴的近視眼，也是這樣，濛濛矓矓。

　　公樂定一定神，又再問一次：」小姐，聽到我說話嗎？」

　　「嗯，聽到……。」一個氣若遊絲地聲音響起。

　　「脖子能動嗎？」公樂替傷患鬆開系得很緊的安全帶。

　　「嗯！還……還可以。」女子痛楚的回答。

　　女子的蒙矓眼睛正在搜尋看她的光源。

　　公樂感覺到她呼吸非常窘迫。

　　她的心，正在對他說話。

　　「高醫生，油箱溫度已經安定下來。」謝俊告訴公樂。

　　「謝俊，她需要護頸圈，和一床擔架，麻煩你請禮文幫你一起拿過來。」公樂道一面說，一面用毛巾將女子清理傷口。

　　「我馬上去辦。」謝俊轉身就跑。

　　一個似曾相識的戒子，忽然映入眼簾。那是紫晴的結婚戒子，竟然套在這名女子的右手無名指。公樂狂亂了，時空頓時倒錯的旋轉，他慌忙的檢查自己脖頸上的銀環項鍊，又不由自主地用右手，摸摸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公樂吐了一口氣：」好險！還在。」原來佩掛在胸口上的銀環，是公樂以前送給紫晴的禮物，在紫晴死後，公樂將她的銀環用黑色棉繩串成，佩掛在自己脖頸上。

　　「鎮定些，心情放輕鬆，妳會比較舒服。」公樂對她說，也對自己說。

　　禮文與謝俊把護頸圈及擔架送過來：」高醫生，東西在這裡。」謝俊說。

　　「謝謝你們。」公樂道。又繼續說：」文哥，你過來這邊幫我扶著她，我到車後座去。謝俊，你等會兒將頸圈遞給我。」

　　禮文立即接手公樂前面未完成的工作，他靠在駕駛座邊，托住女子身體，公樂則爬到車後座，輕輕地將女子的頭，慢慢地挪動到適當位置。

　　「小姐，我現在幫妳套上頸圈。」公樂雙手撐住她的頭，輕聲對她說。

　　「可以了嗎？」謝俊問。

　　「小姐，我會先將你的頭，轉回到一般正常的角度，然後再套上頸圈。這過程中，可能會有一點點痛，太痛，就大聲喊出來。」當公樂碰觸到她微卷柔軟的細發，心，又震了一下，像流泄的電流那樣。

　　「謝俊，她的頭和脊椎打直了沒？」公樂問。

　　「差不多了，可以再右邊一點點。」

　　「現在呢？」公樂聽到心跳聲。

　　「可以了。」

　　公樂聽到女子起伏的心跳聲。

　　那一跳的心跳聲，一跳，響在公樂的耳裡，彷佛紫晴又活了回來。

　　那女子的心，觸動了公樂的心！

　　「傷者呼吸25，急速、血壓158、90；心跳86急速SP02　100%。」謝俊一邊量女子的生命指數，一邊報告給公樂知道。

　　「對不起！麻煩你？」女子虛弱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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