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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麻黃的心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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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在救護車上,頭部除了用頸套套住,及睡特定的枕頭外,身體也被像蜘蛛網狀的布條綁住,她的雙眼仍然在搜尋光線的來源。 「怎麼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嗎?」公樂問。 「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打個電話?」 「沒問題!」公樂答。 「幫我拿皮包裡的手機。」 公樂照她的指示,從她的包包拿出手機。 「按下五,那是快速撥號鍵,直接可以撥出去。」 公樂打開手機,按下五。 嘟!嘟!嘟!聲音,像一個世紀那樣長。 「電話沒人接聽。」公樂說。 「算了!謝謝你。」女子失望地說。 「等會兒再試試吧!」公樂道。 「小姐,妳請放心,我們會想辦法通知妳的家人,妳的視覺也會慢慢恢復。」公樂明顯感覺到她的不安,安慰她。 「啊!真謝謝你們,讓你們添麻煩了。」女子說完即閉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淚。 那滴淚,滴落在公樂心上,是紫晴的眼淚。而女子為誰流淚?公樂心裡空空地,但還是打起精神。 「想請問妳一些問題,妳可以試著回答嗎?」公樂問。 「嗯!我試試看。」女子還是很虛弱。 「請問妳叫什麼名字?」公樂望著虛弱的女子。 「謝婉森。」 「妳有沒有對什麼藥物過敏?」 「我曾經做過心臟手術。」 「什麼?」公樂大吃一驚。 「我曾經換過心臟。」說罷,婉森呼吸又開始轉為急遽。 「謝俊,快拿氧氣面罩來。」公樂急了。 「是!」 「我的醫……醫生……是南..區……聶..醫生……。」婉森劇烈呼吸困難。 「我們會幫妳通知妳的心臟科醫生。」 「謝俊,你快打電話給聶醫生,馬上請他到南區醫院一趟。告訴他,有他病人,現在馬上要進急診室。」公樂整個人臉色凝重,神經緊繃起來。 八點四十五分,五七六號車,到達南區醫院— 向總台報告現況的是司機林禮文。 公樂他凝視謝婉森尋找光源的眼睛,且看她虛弱的樣子,恨不得救護車馬上就到醫院。他靠在謝婉身身旁,在她的耳畔輕輕告訴她:」妳放心!我們一定儘快將妳送到醫院。」他告訴病人,也告訴自己別太慌張。 「五七六號車,任務完成、交付病人之後,回醫院途中發現車禍。在第三公路45段發現傷者,謝婉森,頸椎移位,先前做過心臟移植手術,初步未發現有其它明顯的外傷。已經通知警方和消防隊到現場處理善後。」公樂撕下在救護車上的病人報告書,交給護士。又向迎上前來接手的骨科醫生及護士轉述謝婉森情況。一面又不放心地看著已經下救護車,在擔架上顯得十分柔弱的她。當公樂與謝婉森模糊的雙眼重迭時,內心的那滴淚,又從眼角不聽話地流下來。 「病人車禍雖然沒有明顯外傷,但可能會有幾處骨折,稍後我會幫她詳細照張X光。」骨科醫生說。 「高醫生。」聶醫生向公樂打招呼,他們是舊識。聶醫生是香港少數會施行心臟移植手術的醫生,他現在才趕到。 「聶醫生。」公樂說。 「我是心臟外科主治醫生聶醫生。病人現在情況怎樣?」聶醫生轉向護士問病人狀況。 「主要是頸椎移位,目前所有生命指數正常。」 「準備替病人做肺動脈壓力測試、心電圖、另外預備大量AZA抗排斥注射劑。」聶醫生向護士叮嚀。 一般時候,公樂只要將病人交給醫院,就可以離開。今天,他看謝婉森車禍半昏迷的模樣,心裡竟然起了憐憫的漣漪,這份不可思議的現象,他自己也很迷惑。在這黑夜都市森林海,行人道上的木麻黃,終於讓月光看到了他心事。他站在原地,腳,竟然不想走,像深植的樹根般堅韌。 然而,根本沒有可以留下的藉口。 「聶醫生,病人交給你了,晚一點我再和你聯絡。」公樂憂心的說。 「好!有問題再聯絡。」聶醫生不敢看公樂,因為心裡有個說不出口的秘密哽在喉嚨。 「車號五七六,九點零二分,南區送完病人,準備返站。」公樂,再次回到救護車上,按著車內衛星導行螢幕與總台聯絡。他心事重重,這次任務,竟然比平常多了兩分鐘。公樂在八點五十九分才將病人送達醫院。向來分秒不差的人,嚴重延誤兩分鐘,簡直是天大的誤失,他對自己相當自責和懊惱。但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想離開那地方。 「高醫生,要不要多留一下?」禮文似乎看穿公樂的心神不寧。 「不用了,我們回去。」 都市森林海,行人道上木麻黃的靈魂,是用來守護最愛的人。 公樂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岳父(也是梁醫生)的辦公室,站在門口,停頓好久,躊躇地不知道該不該敲門進去裡面。雖然最後他還是選擇進去了,但是面對岳父時,他還是覺得非常歉疚,不知道該如何向岳父解釋,對於自己在救援時,因為遲疑而延誤的兩分鐘。 可是,這時公樂的心,卻有另一個聲音在遠處呼喚著他,要他趕快過去—— 「公樂,我剛剛看了這份報告,沒有什麼特別嘛!只不過是遲了兩分鐘。」岳父看了報告對他說。 「喔!是沒什麼特別。」公樂心神不寧地一直用右手碰觸左手腕上的手錶。 「但是,你平常很少會延誤,發生什麼事嗎?」梁醫生關心的說。 「沒事,只是在醫院遇到熟人。」公樂終於看著他。 「很熟的朋友?」梁醫生又問。 「嗯!很早以前就認識的朋友。」他說了心中最想說的話。 「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累,可能你真的需要要休息了!但是假期真的不是很好安排,你要好好保重啊!」岳父關心地說。 「爸,你放心,我會自己照顧身體。」他一心只想趕快走掉,因為似乎有只巨大的章魚觸腳拉著他的心想往外跑。 「回家後,記得喝湯,你媽媽今天燉了淮山枸杞雞湯!喝喝湯,補一補身體啊!」岳父不放心的說。 「謝謝爸爸。」 「早點回家吧!」岳父叮嚀他。 公樂拿回報告,飛也似地走出梁醫生的辦公室。他站在電梯口,看著遲遲不肯移動的樓層數位,他覺得很無奈,便匆匆走下樓梯,跑到停車場去開車。坐在車上的公樂,忍受不了車內密封似的孤寂,扭開收音機,頻道的主持人正好在介紹一首劉德華唱的新歌《再說一次,我愛你》。公樂一聽到旋律開始時,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一樣,觸動著他的心房。當歌曲唱起: 記得 那天 你坐在我的面前 你的意願很明顯 等我的表現 我說 改天 等我有足夠時間 我一定給你一次完美 愛情的宣言 多想 抓緊你每一瞬間 只怕故事已是昨天 才明白 忽略是我最大的缺陷 公樂想著,是啊!當初對紫晴就是因為忽略的關係,才會讓她走上這不歸路。這一切的過錯都是因為忽略而起,真是後悔莫及啊! 他用右手搥了幾下方向盤,看著街頭的行人道上的木麻黃,一棵棵地從他的眼底呼嘯而過,那只巨大章魚的吸盤和觸腳又將他往回拉。公樂緊急煞車,將車轉回到醫院。木麻黃樹如他堅韌不移的心,守著黑夜都市森林海,絕不讓風浪來侵襲。 「媽!今晚我有事,不回去吃飯了。」公樂鼓起勇氣打電話對他的岳母說。 公樂將車子停在醫院外面,望著當年紫晴所望的那個方向,他吸了一口氣,熄掉汽車引擎,並告訴自己:」這次不能讓紫晴再等了。」快步進入醫院。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謝婉森是在幾號病房?」公樂問值夜班護士小姐。 「對不起!現在已經過了會客時間,不能再探病人了。」 「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呢?」公樂幾近哀求。 「醫院規定不能耶!」護士並不想理他。 「妳能告訴我她在那一層樓嗎?」公樂著急的問。 「你是她家屬嗎?」護士反問。 公樂盯著她,沒有回答。心裡那個聲音在回答:」是的!我是她家屬,我是他的丈夫,我要進去看她。」 「我不能告訴你!而且,這個時間我真的不可以讓你進去,你會打擾到其它病人。」護士看著滿臉失望的公樂。 「SORRY!」公樂不知道能再說多說什麼。 「你明天再來吧!不要超過探病時間。」護士有些不忍心的對他說。 SORRY!我摯愛的心。我只能站在這裡,看著妳離去。 六年前—— 紫晴在家裡學做蛋糕,做好蛋糕,她愉快的想趕快拿到醫院和公樂分享。她回房換上衣服,來到客廳,卻若有所思坐在沙發上發呆。因為紫晴怕拿去醫院,公樂會嫌她、笑她多事,打擾到他上班。正在發愁時,公樂正好打電話回家說NOTEBOOK忘了帶去醫院了,要紫晴幫忙找一下。果然紫晴依他的指示,在沙發旁看到NOTEBOOK。她高興極了!心想:」呵!這下子我可有藉口了。」她提著NOTEBOOK及剛做好的戚風蛋糕,興沖沖的來到醫院,沒想到護士卻給她吃了閉門羹,告訴她說:」高醫生正在緊急手術房開刀,雖然妳是他的家屬,但是我不能讓妳進去找他。」 紫晴很委屈把NOTEBOOK拿給護士,請她轉交給公樂。然後低聲的對著轉身離去的護士的背影吶喊著:」我只不過想給他一個驚喜,讓他吃我第一次做的蛋糕嘛!」她失望地提著蛋糕離開醫院。 其實,紫晴那天並沒有離開。她眷戀著手術房裡的那個人,她把心留在那一道厚重的門外。而她的靈魂卻在長廊上遊蕩,她知道總有一天,公樂一定會打開那扇門,出來與她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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