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五四


  鄭微的開懷的笑容尷尬地僵在臉上,酸楚就翻湧了上來,她其實很想告訴他,開陽,我只是很高興見到你,真的,僅此而已。但她終於還是選擇了什麼都不說,只是朝他們兩人點了點頭,接著就尾隨阮阮她們進入飯館裡。她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肩膀不經意觸碰到他手臂,這雙手曾經那麼溫柔地執起她面前的棋子,這個男孩曾經紅著眼在她面前哽咽。

  所謂的擦肩而過,莫過於此。

  這個世界有誰是會永遠等你的?沒有。鄭微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她沒有辦法釋懷,那個戒備的眼神在很久之後都仍然刺痛著她,他們曾是多麼好的朋友,原來人和人之間的隔閡永遠比默契更堅固。

  她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這也許是「六大天后」最後一次聚在一起開懷痛飲,她們的時光隨著今晚的結束將一去不再複返。估計是喝糊塗了,黎維娟沒有看見阮阮不停打著的眼色,又大著舌頭對鄭微說:「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陳孝正那小子不是東西,我早就說過,越是他這種寒門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聽我的,才吃了這樣的大虧。」

  鄭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我吃了什麼虧?誰拿槍逼著我了,別跟我唧唧歪歪地說吃虧,沒誰逼良為娼,這事就圖個你情我願。我願意傻,他願意走,誰也不欠誰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幾年的快樂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感傷,多事的黎維娟,討厭的黎維娟,然而她畢竟也是關心自己的人,她借著酒意一把抱著黎維娟的肩頭就哭了,「娟,以後沒你讓我心煩了,我也會不習慣的……還有你,豬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幹嗎,我要是想你了,該怎麼辦?」黎維娟沒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穩了,但打算就讀的學校卻在烏魯木齊,她說那裡有她暗戀的初戀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鄭微,「你別招我哭啊,我樂著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戀物件一起吃吐魯番的葡萄乾了,我可不願意像你說的那樣,在老年人大學遇見他的時候才知道他原來年輕時也暗戀過我。我給你的榔頭你別扔了,誰要是欺負你,就照著腦門給他一下。」她說得滿不在乎,眼睛卻也濕了,像是要擺脫這種悲傷的氛圍,小北高舉著杯子說,「同志們,姐妹們,我們要來點積極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們是學校的好學生,明天我們就是社會的好棟樑……」在同伴的一片幹嘔聲中,她豪氣干雲地吆喝到,「我送姐妹們一首小蘇的詞,一掃你們萎靡不振的情緒。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

  也許醉後的我們,方能真正做到不論愛憎,不論得失,也不論集散的感傷。

  鄭微最後的記憶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淚水打濕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後,「六大天后」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人的韌性是種很奇妙的東西,不管多苦難的日子,也終有習慣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時間,鄭微逐漸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施工一線的同事大多耿直,鄭微有樣學樣地跟著他們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聲吆喝,中午跟他們搶著工地廚房特有的比瓦片還厚的肉片,倒也開始覺得樂在其中。其實每個學建築和土木專業的大學畢業生,如果沒有真正在工地實踐過,根本談不上掌握專業技能,這幾個月裡學到的經驗,有可能比大學四年的理論知識更有實際意義。更讓她喜歡這種生活的一個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樣,晚上回到宿舍洗個澡,頭一接觸到柔軟的枕頭,幾乎立刻就墜入黑甜鄉,連夢都無須做,直接迎來新的一天。

  可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適應這種生活的時候,六個月的實習也接近尾聲,他們這些流浪在各個項目部的應屆大中專畢業生都要回到總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慣例,實習結束之後,將舉辦一台全部由該批畢業生自導自演的彙報晚會,屆時將會有總部的公司領導和各職能部門、分公司的負責人前來觀看演出。聽說往年不少表現突出的新人就這樣被好的部門點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這次演出當做是個人展示的一個舞臺,大家都鉚足了勁兒排練,爭取在那天嶄露頭角。

  一台只有兩個女演員,七十多個男演員的文藝晚會,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時間安排得過來的前提下,鄭微和韋少宜基本上每個節目都不得不參演一角,就鄭微而言,她當天就有一個獨唱,一個小組唱,兩個舞蹈的安排,光趕場排練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這又怎麼難得倒從小就是文藝尖兵的小飛龍。本來按照排練老師的建議,她還得擔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職責,大家都認為憑她字正腔圓,脆生生的普通話和甜美的小模樣,往臺上一站就是賞心悅目的一景。不過鄭微堅決地拒絕了,她說主持人得多端莊嚴肅呀,她就怕她剛站在臺上就笑了場,影響了各位領導看演出的心情豈不成了天大的罪過。相熟的男生都暗地裡說鄭微實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地在領導面前表現自己的機會了。鄭微想了想,還是覺得無所謂,最後分去那個部門都行,反正她總不至於畢業就失業。

  演出的前一天,排練一直持續到晚上,結束之後鄭微跟著幾個玩得比較好的男孩子結伴去吃夜宵,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有著同樣剛從國內知名工科大學畢業的背景,大夥自然很快熟稔了。鄭微在大學裡就是個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滿眼都是和尚的單位,更成了搶手的餑餑,一起培訓、實習的男生,甚至包括項目部裡的青年工程師,都不乏明裡暗裡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裝做糊塗,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單位的生活大院,她哼著歌上樓,卻不經意在樓梯間撞見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對男女,男的是個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韋少宜又是誰。

  鄭微把腳步放慢了下來,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還故意吹了聲響亮的口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是隱形的,我是隱形的……」眼角不經意瞄到韋少宜尷尬扭曲的表情,她心裡不由暗爽,原來你也有今天。

  她找鑰匙開門的時候,韋少宜已經成功擺脫了那男孩的糾纏,用力推了一把對方,力度之大讓那男孩差點滾落樓底,然而韋少宜不但沒有露出半點慌張憐憫之色,反而指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來找我!」

  剛進到房間,鄭微就聽到她重重關門的聲音,然後傳來了那個男孩急切的敲門聲。鄭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開自己的房門,探出個頭來瞧個究竟,韋少宜的房門緊閉,大門被敲得劇烈震動,那個男孩帶著哭腔的聲音隱隱傳來,「少宜,我說的都是真的,難道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鄭微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拍電影啊?」

  敲門聲足足持續了二十多分鐘才歸於沉寂,估計門外的癡心人終於心灰意冷離去,在這個過程中韋少宜的房門紋絲未動,甚至鄭微躡手躡腳地摸到她的門前,側耳傾聽,裡面始終鴉雀無聲。

  鄭微嘆服地看著她緊閉的房門,這傢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樣子那男的絕對跟她有過一腿,不管對方做錯了什麼,姿態都低成了這樣,照他那樣捶了二十分鐘的門,手即使不殘廢,基本上也得有一陣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從始到終不聞不問,這樣鐵石心腸的女人也算極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習慣,韋少宜通常比鄭微早半個小時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當早早出門,這一天她卻幾乎跟鄭微同時打開房門走了出來,鄭微快手快腳得搶到先機,趕在她前面佔據了衛生間,得意之餘不小心看見她略顯憔悴的面容上,兩個眼睛紅腫得如被黃蜂蜇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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