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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正說著,董麗娜反手一刀割斷了邢劍身上的繩索。在一片嘈嘈詫異聲中,她把邢劍推到了祭台前,大聲地介紹道:"楊老伯,各位父老鄉親!這位就是我剛才提到的男同學,他的父親就是當年抗擊日寇英勇犧牲的虎威師參謀長邢震東烈士!按照咱們中國的民族傳統,殺父之仇乃是人間第一大仇,豈有不報之理?!我建議,這快意恩仇萬剮千刀的第一刀,應該首先交給他來執行!"眾鄉親更加驚喜地議論起來。

  邢劍懸著的心本已隨著董麗娜出人意料的舉止放了下來,現在又是一驚。

  楊老霖走上前,重新上下打量著邢劍,突然一抱拳:"原來邢長官是將門虎子、英烈之後,老朽多有得罪。不知邢長官可願意在此地親自首刃這日寇元兇?"邢劍一時遲疑著不知如何作答。

  董麗娜迅捷地插話道:"他當然願意!"話音未落,已經將牛耳尖刀塞進了邢劍的手中。

  邢劍還在猶豫,董麗娜輕捏他的手腕,同時遞了個慧黠的眼神。目光交錯之間,邢劍似乎讀懂了她真正的用意。

  這時,楊四粗聲大嗓地喝道:"邢長官,請吧!"

  邢劍看看滿場期盼著他的鄉親們,又看看面若死灰的石岩夫。他若有躊躇地對著楊老霖道:"楊老伯,謝謝你,謝謝楊家店鄉親們的厚意!殺父之仇烙在我邢劍的心頭已有整整八年,銘刻入骨,日夜圖報!……可是,怕只怕我也不夠格呵。"

  董麗娜故意訝然:"難道說還有比你更夠格的?"

  邢劍十分肯定地:"何止有,實在是大有人在!"

  人叢中又是驚異四起,惟有楊老霖開始疑惑了。

  董麗娜故作不信地問道:"這怎麼可能呢?"

  邢劍侃侃而論:"為什麼不可能?從近處講,我相信在場的楊家店父老鄉親中間,必有人和我一樣,身懷殺父深仇。往遠了說,中國九百萬平方公里土地,四萬萬人口,有多少人父母雙亡,死于鬼子的屠刀下?有多少趙劍王劍李劍劉劍像我一樣,成了舉目無親的孤兒?……至於在八年歲月中,家破人亡的,流離失所的,痛失夫妻子女兄弟姐妹的,恐怕更是數不勝數,計無可計!……我們的骨肉同胞,哪一個不是血海深仇?哪一個不盼著報仇雪恨?又有哪一個不夠資格來操這千刀萬剮的第一刀?!……如果我邢劍僅僅仗一己之仇,逞一時之快,下手砍這第一刀,那麼請問,其它人該怎麼辦?怎麼復仇?……你剛才說到南京屠城死了三十萬同胞,他們的仇又怎樣來報?還有東北義勇軍的艱苦卓絕;晉察冀軍民的前仆後繼;台兒莊戰役的血流成河;滇緬戰場的國際犧牲……在整個抗日戰爭中,死去的中國人何止百萬千萬?他們每個人都和我們一樣的泣血錐心,一樣的創巨痛深呵……"祠堂裡靜寂無聲,許多人被他所打動。

  董麗娜含著淚:"我看過一份資料,據十分有限和保守的統計,在八年抗日戰爭中,中國軍民死傷達4000萬人,損失財產及戰爭消耗達5600億美元!"

  祠堂裡頓時響起震驚的譁然。

  邢劍趁熱打鐵:"因此可見,鄉親們,我們與日本侵略者的這筆巨大的血淚債,已經不僅僅是哪一個村莊、哪一個家庭、哪一個個人的恩怨,甚至也不僅僅是那四千萬同胞的仇恨,這是舉國之仇!是全民之恨啊!"

  董麗娜與他一唱一和:"為了懲治戰爭罪犯,永遠不忘記這段歷史,同盟國已經在日本東京成立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公開審判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戰爭罪犯。而把石岩夫交給中國政府公審,就是正義戰勝邪惡的重要標誌!"

  邢劍鎮定地掃視全場:"前些天我在東京時,曾聽到中國大法官梅汝璈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今天能高踞審判臺上來懲罰這些元兇巨憝,那都是我千百萬同胞的血肉換來的!"說完他指著一旁的石岩夫,道:"所以,像石岩夫這樣雙手沾滿中國人鮮血的劊子手,絕不能簡單地設堂公祭,一殺了之。我們必須把他交給全國人民來公審!就像楊老令公楊老伯剛才講的,朗朗乾坤,光明正大!舉國公審,才能真正代表所有民眾--也包括楊家店父老鄉親--的共同意志,為全國老百姓懲治元兇,報仇雪恨,伸張正義!這才是正確的復仇之道!"

  公祭台前異常安靜,善良純樸的楊家店眾鄉親平生頭一次接觸這大道理,尤如醍醐灌頂,他們被震動了。

  楊四突然開腔:"你能保證把老鬼子押到南京,全國公審?"

  邢劍:"當然!這正是特勤小組的職責。請大家相信,我們一定會親手將他押上法庭,押上刑場!"

  眾鄉親沸騰了,高聲地議論著、贊同著,最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向了楊老霖。

  蹲在一旁的楊老霖沉重地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拿回邢劍手中尖刀,在眾目睽睽下,上前親自割斷特勤小組成員身上的繩子。祠堂裡頓時響起一片歡嘩!箭在弦上的一場危機就此化解!

  在熱鬧的人群中,邢劍望著董麗娜,第一次流露出感激與欽佩。邢劍幾乎無聲地對董麗娜:"謝謝你!"董麗娜嬌嗔地白了邢劍一眼,目光中卻充滿了自豪的神色。但這一切都讓孟凡彬看在了眼裡。

  楊老霖領著楊四等頭面人物走來,對邢劍誠懇而赧顏地:"邢長官,聽你和這位姑娘一席話,茅塞頓開。老朽是鄉野粗人,眼量太淺,做事粗俗,多有得罪,還要請邢長官原諒。"

  邢劍:"不,楊老伯深明大義,晚輩敬佩和感謝還來不及哩。"

  楊四不耐煩了,大喊:"老令公,咱錯也犯下了,長官苦頭也吃足了。我說,乾脆再擺一桌,壓驚賠罪全有了!"

  楊老霖高興地:"老四說得對。小栓子,告訴家裡,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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