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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楊老霖臉色一寒:"這位姑娘,難道也來替這劊子手說情麼?"

  邢劍絕望中燃起一線希望,求助地看著董麗娜。

  董麗娜視若未見,對著楊老霖一撇嘴:"說情?為他說情?哼,我恨不得活剝他的皮,生吞他的肉!千刀萬剮那是便宜了他!"邢劍張口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董麗娜說的話。

  楊老霖也納悶了:"那姑娘為什麼還要橫加阻攔?"

  董麗娜沒有理會他,轉頭問村民們:"諸位鄉親們,你們剛才說什麼來著?這"千刀萬剮"的第一刀該由誰來砍?"

  楊四:"當然是楊老令公。"

  董麗娜佯做不解:"為什麼呢?為什麼就不能是別人?"

  楊四跨前一步:"老令公家裡七個兒子,全都戰死在抗日戰場。他與鬼子的仇最深最烈,這第一刀當然得請他來砍。"

  董麗娜恍悟地:"這麼說,誰家死的人多,誰就可以得到報仇雪恨砍第一刀的權利?"

  楊四:"那是自然。這是咱們楊家祠堂定下的規矩。"

  董麗娜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冤有頭,債有主,那今天該來砍這千刀萬剮第一刀的人--"指著自己的鼻子,"應該是我!"

  眾鄉親驚異不已,頓時低聲議論起來。

  楊老霖看著剛剛病癒的董麗娜,既詫異又欣賞:"姑娘,難道你的仇比老朽的還要深?"

  董麗娜理直氣壯:"我雖然年輕,可親眼目睹死在日本鬼子槍炮下的兄弟姐妹,何止成百上千!"祠堂裡又是一片譁然。

  楊四不服地嘟噥:"得算自家的至親骨肉……"

  董麗娜乜他一眼:"這位大叔,面對日本鬼子的侵略和殺戮,哪一個死去的中國人不是我們的至親骨肉?"

  楊老霖喝止還要爭辯的楊四:"老四,你讓這姑娘說下去。"

  董麗娜動容地述說起來:"鄉親們,1937年12月,也就是民國26年冬,是我記憶中最最恐怖的黑暗歲月。那時,首都南京城已經被日本侵略軍重兵包圍。我父親指揮的虎威師以犧牲五千人的代價剛剛撤出了淞滬會戰,馬上又投入了南京保衛戰……那真是一場天昏地暗,日月慘澹的戰鬥啊……"

  "當時我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高小學生,但也知道要誓死守土抗戰到底,絕不當亡國奴!為了慰問虎威師將士,我和同班一個男同學偷偷跑上了中華門城樓。在那裡我們親眼看見上千名國軍將士,冒著日寇的槍林彈雨,拼死阻擊,前仆後繼,不退半步。連槍管都打紅了……那些和我們一起共同生活朝夕相處的老師、同學,當場被炸死炸傷的竟達四百多人!好端端的一個校園裡頓時鮮血淋漓,屍橫遍地,令人窒息的呻吟聲、哭叫聲如同人間地獄……"

  "後來,南京城終於守不住了,我們一路哭泣著撤往江北。我們做夢也想不到,一場慘絕人寰的種族滅絕、一場以殺戮三十萬條生命而震驚世界的大屠殺就此拉開序幕……而我們這些倖存者在虎威師的護衛下撤到了蕪湖葦港,又再次陷入日寇圍困。據我父親後來告訴我,為掩護我們師生撤出險境,邢震東參謀長帶領三百壯士死守防線,拒不受降,血戰到底,但終因寡不敵眾,全部犧牲,為國捐軀……"

  在場的所有人肅穆地聆聽董麗娜的敘述,祠堂裡的人叢中靜寂一片,惟有簷角的風鈴偶爾發出清泠的響聲。所有在場者--以楊老霖為首的眾鄉親和以邢劍為首的特勤小組成員--無不深受震動,許多人遏制不住地流下了熱淚……只有一個人感受全然不同,他就是石岩夫。

  石岩夫表面上跪在地上闔目念經,臉上的肌群卻在抖動。他的內心翻騰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往事。

  淚流滿面的董麗娜憤然拭去淚水:"鄉親們,這就是我親眼看到的真實景象,這就是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他們的殘暴滅絕人性,天理難容!向這些劊子手討還血債,伸張正義,是今天我們每一個中國人的責任!"

  眾人激憤,一齊怒喊起來:"血債必用血還!""打倒日本侵略者!""為死難同胞報仇!""為犧牲烈士血恨!"……

  這時,楊老霖面色凝重地站起,走向董麗娜:"……國仇家恨數難盡,一寸山河一寸血……姑娘呵,看你年紀輕輕,想不到經歷過這樣的磨難……你今天這一番話義正詞嚴,明辨恩仇,老朽和楊家店的鄉親十分佩服。來--"他舉起牛耳尖刀,鄭重地遞向董麗娜,"敢請姑娘替那些堅守南京的千餘將士、四百名無辜的師生和三百英勇壯士,替那些英魂和冤魂,先賞這劊子手第一刀吧。"

  "謝謝了!"董麗娜伸出手來,鄭重地接過楊老霖遞來的尖刀。

  她竭力控制著自己,在眾人的屏息注視之中,一步步走向祭台前,走向石岩夫。突然,她腳步躊躇地站住了。

  楊老霖催促地:"姑娘,你請……"

  董麗娜扭轉身,走回幾步:"楊老伯,鄉親們,其實今天在這祠堂裡,我並不是最具操刀資格的人。"楊老霖一時怔住了:"什麼?"

  董麗娜:"眼前還有個人,他比我更具備砍第一刀的資格!"

  楊老霖驚異地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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