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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羽田機場位於東京市大田區東南端,就在多摩川河口的左岸,始建於 1931年,建成之後一直作為一個國營的民航機場,隨著1945年8月28日第一批盟軍(實際上就是美軍)在日本本土登陸之後,這個機場也像其它的戰略要地一樣由盟軍接管。

  這時候的羽田機場雖然遠不如多年之後的那樣氣派,但是作為當時一個最主要的空港,入口處也是車來人往不僅繁忙,而且多與駐日盟軍有關,日本本國的上層人物此時不是如過街老鼠便是象霜後之雀,難覓蹤影。

  身著黑色和服的石岩夫夫人和女兒美惠子並肩長跪在機場大門口,兩人長得很像,從前者臉上可以看出後者的將來,而從後者身上也能閱讀到前者的過去。她們已經聽說石岩夫將被引渡到中國去接受審判,很可能從此就陰陽相隔生死茫茫。對她們而言,石岩夫只是一個渾身充滿陽剛之氣的丈夫,一位滿心疼愛的慈祥父親,戰爭在她們樸素而傳統的生活當中只不過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最多具體到男主人胸前新添的一枚勳章。剛過完十七歲生日的美惠子這會兒淚眼盈盈,低頭捧著一隻雪白包袱,顯得格外單薄而淒美,那張蒼白的臉龐我見猶憐,贏得了過往旅客關注和憐惜的目光,當然偶爾也能引發個別粗魯軍漢的猥褻念頭。

  當美惠子母女兒子當街長跪在外面的時候,拎著皮箱的邢劍正如同穿花蝴蝶一樣奔走於詢問處服務台以及售票視窗之間。石岩夫馬上就會遞解到中國去,他奉了特使之命火速回國述職,並且請各個部門做好審判的準備工作,用事實讓卡本德之流閉上鳥嘴。當他聽到第十三個"NO"之後,氣急敗壞地在入口處斜對面找了個長條椅子坐了下來,暗暗思量著怎樣才能立即鑽進某架前往中國的飛機,他知道橫濱神戶這幾個地方倒是有海輪可乘,不過需要在海上耽擱幾天,這對他和他的使命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

  "嗨!這不是邢劍嗎?"

  邢劍一回頭,一個身著美軍卡其布軍便服的年輕女軍官正在朝他微笑,皮膚曬得黝黑,不過牙齒倒是很白。邢劍頓時蹦了起來,驚喜地大叫一聲:"安子!"

  安子是個菲律賓華僑的後裔,也是他在特訓班時期的老同學了,不過特訓班一畢業大家便風流雲散,被安插進各個作戰部隊或者軍事機關,天遠海闊地難得再有見面的機會。異國他鄉遇舊友,邢劍親熱地使勁拍了拍安子的肩膀:"我說異國他鄉,怎麼會有人說中國話,原來是你這個"老華僑"!"一面說著,一面上下打量著對方,"唔,看來混得還不錯!"

  安子揉著被他拍疼了的肩膀,做了個鬼臉說:"馬馬虎虎吧,自從重慶特訓班畢業分手,我回菲律賓後,一直在陸軍供職。你能想得到嗎?就憑我這半吊子英語,現在竟被派到盟軍總部的口譯筆譯部擔任翻譯工作了!"

  邢劍哈哈一笑道:"怪不得英姿颯爽氣宇軒昂,原來是盟軍總部大員哪!失敬失敬,對了,你這是要上哪去啊?"安子笑著在他胸脯上擂了一拳:"少胡說八道的,我算哪門子大員啊,我去倫敦。你呢?回南京嗎?"

  聽了這話邢劍臉上不禁有點沮喪起來了:"倒楣,等了兩天,就是找不到一架飛國內的飛機。"安子睜大了眼睛搖搖頭說:"不對吧,我怎麼聽說下午有軍用運輸機直飛中國?"

  "真的?那簡直太好啦,安子,你快幫我打聽打聽去!"邢劍頓時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安子撅起嘴有些不滿地說:"我們剛見面,還沒聊聊呢……"邢劍不由分說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軍用帆布包就把她往外推:"聊什麼聊,見一面不就都有了麼,我幫你看著行李,快去,快去!"末了還沖他背影補了一句,"老同學,不滅樓蘭終不還啊!"

  他一屁股重新坐下,興奮地搓著雙手,頓時渾身有了精神。就在這時,有兩個美國軍官走過來,在邢劍身邊坐下,一邊聊著一邊整理行囊。

  左臂上配著第八集團軍臂章的陸軍少校頻頻往大門那邊張望,嘴裡不停地嘮叨:"湯姆,那兩個日本女人是誰?為什麼跪在那裡呢?"他的同伴叼上一支香煙來,點著後說:"哦,好像是一個乙級戰犯的妻子女兒,大概是按照日本的習俗,來向他們的親人做最後訣別吧。"

  安子說自己的英文水準是半吊子當然是開玩笑而已,邢劍的英文雖然不如她那麼嫺熟地道,但是足夠聽懂這兩人的談話,不由得把視線投向入口處玻璃門外雙膝長跪的母女倆。

  少校摘下軍帽來,搔了搔他那栗色的短髮道:"上帝啊,瞧那小天使,她的可憐模樣可真叫人心疼。"

  那個叫湯姆的陸軍中尉鼻樑上有幾顆雀斑,他仰頭朝吐出一個煙圈,笑著說:"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知道嗎?這個小天使的父親,可是個地地道道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少校一把扣上了軍帽:"真的?就算是惡魔我們也狠狠地踢了他們的屁股,那你說的這傢伙又是誰呢?"湯姆沖他咧嘴一笑道:"日軍K師團的師團長石岩夫,那是個很能打的部隊,不過現在能活下來的人,已經又在九州島上重新當農民了"。

  邢劍聞言吃了一驚,正欲詢問,兩個美國軍官卻已經起身朝登機口走了過去。

  他們是石岩夫的家人?邢劍重新把目光投向入口處,剛才那倆人說得一點沒錯,父親是惡魔,女兒卻實在像個天使,他想了想,決定過去和她們說兩句。

  邢劍來到母女倆跟前,俯下身去用日語問道:"請問,你們是為自己的親人來送別的嗎?"

  石岩夫的夫人抬頭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雖然說著日語,但是從他穿的軍服上看肯定不是日本人,大概是中國人吧,更深地埋下頭:"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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