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貞觀之治 | 上頁 下頁
七二


  「如此說,你薛仁貴亦是將門之後!」太宗確定自己又得一人才,亦多感欣悅。

  「仁貴不才!」薛仁貴低頭謙恭道。實際上,他心下實在是喜出望外,但又不得不有意識按捺內心的激動。

  「薛仁貴!」太宗天子聲威,「朕命你為遊擊將軍、雲泉府果毅都尉,方不負將門之後。望君以先祖自勵,再展將風!」

  薛仁貴急忙跪謝皇恩:「謝陛下!薛仁貴定當效死力!」

  「來人!」太宗又命,「賜薛仁貴戰馬兩匹、絹四十匹!」

  薛仁貴再次謝恩。得賞而去。一路上腦海裡不免翻江倒海。遊擊將軍是從五品下階的武散官,雲泉府果毅都尉是實際職任,屬六品官。薛仁貴原本沒有任何功名出身,現一步而得如此職位,實是未曾想到。薛仁貴想起自己早年,讀書,耕田,雖非大富,亦可謂衣食無憂。但生活實在過於平淡。靠名額有限的貢舉或制舉出人頭地,又談何容易?恰逢朝廷為征遼東之事,下詔求將,妻子柳氏道:「今天子自征遼東,求猛將,此難得之時,君何不圖功名以自顯?」既有一身家傳武學,從軍不失為一條路徑。薛仁貴善騎術箭術,於是便投軍於招募騎兵的將軍張士貴。現在,薛仁貴有種苦讀十年書、終得榜上名的快感。他固然期望更立大功,可哪裡知道太宗對他的期望有多遠?

  且不說薛仁貴衝鋒陷陣前故意異其服色,如今事如其願,封了遊擊將軍,領了賞賜,如何心懷感激,躊躇滿志,躍躍然唯欲有為!但說薛仁貴辭去,太宗入臥內,卻真真實實歎了一口氣。

  太宗緣何歎氣?

  自從十六歲從隋軍參加抗擊突厥的戰爭,十八歲正式開始戎馬生涯,太宗經歷過無數戰陣,不能說見盡了天下驍勇,亦可說沒少閱歷沙場雄風。薛仁貴固然驍勇異常,令人見之眼前一亮。但太宗能如此特地召見一個軍中無名小卒,是太宗素來重才,亦是為將才凋零的憂慮心境所驅使。

  軍將乏人,這是不可回避的現實:帝國的第一代將領,尉遲敬德、李靖、李世勣、侯君集、李道宗、薛萬徹……這些人,有的是開國的元從,有的是玄武門政變的功臣,曾經一度,他們像是璀璨的明星,在大唐的天空中閃爍。但是隨歲月流逝,他們相繼暗淡下去。只有一個李世勣,還在沙場奮戰。

  貞觀十八年(644),李靖老病在家,太宗謂侍臣曰:「於今名將,惟世、道宗、萬徹三人而已……」他在腦子裡搜索幾個輪回,也還是這幾個名字。直到要征遼東,他仍要召見風燭殘年的李靖,他明知道李靖不可以再遠征,但他抵制不住心中對李靖的依賴,即使只得李靖的一句肯定,他出兵的決心也會更堅定一些。李靖果真請纓。或許和皇上一樣,李靖有著對大唐功業的冀望和使命感。當時太宗欣慰,亦不無歲月滄桑之感。最後,他讓李靖呆在家裡,自己御駕親征。這種時候,太宗才真正深切感受到:李靖這班人都後繼乏人,大唐面臨著將才凋零的局面。

  曾經群雄並起,怎會有今日的結局?太宗其實不是不明白。

  三國兩晉南北朝以來,朝代頻更,不乏將大欺主、取而代之之例。前朝楊堅建隋,亦是以軍將奪權。眼看著國家統一,四海清平,不料隋煬帝急於功業,橫驅天下蒼生而無憐惜之心,遂致四海蒸騰,義軍武將紛紛而起。先父李淵建唐,亦是以兵起家。武德年間,自己南征北戰,聚集了四方將才謀士,也是借著一班武將的力量,才得到了至尊寶座。

  這樣軍將欺主、以兵謀位的歷史還要繼續嗎?不!太宗要一個治世。他力求息兵,致力於偃武修文、建制垂範。他深知,馬上得來的天下,不能在馬上治之。同時,他更不希望,歷史在自己身上重演。是太宗自己,有意壓制了過去關隴貴族重武重軍功的風氣。他以這種不言明的規則結束軍將欺主、以兵謀位的歷史。這也是天下亂久歸治的必然趨勢。否則,以李靖的才華,出將入相,功蓋華夷,為何卻不見旗下有一批房玄齡、杜如晦、秦叔寶、程咬金、尉遲敬德之類的人物?李靖單重軍功不重人才嗎?他不知道培養將領的重要嗎?是他謹慎到了帶兵不帶將的地步嗎?說到底,是太宗,不令他的將軍們帶將,是太宗,對他的將軍們不能完全放心。

  其實,太宗此舉無可厚非,畢竟,他已經做得夠好。他成功地駕馭著手下的將領,令他們忠心于大唐,忠心於他這個大唐天子。李靖那麼大的軍功,曾經,太宗不無緊張。但是君臣之間,還是謹慎相處,互不傷害。太宗有理由為自己驕傲。而太宗也確實常常得意於自己的帝國,有著四海混一的包容度。即使是契何力這些蕃族將領們,在大唐的事業中,也留下了深深的足跡。但在太宗的潛意識裡,從未能夠忽略掉將領們的出身,他未曾讓任何一個蕃將獨立領兵。他對這些異族將領,也同樣是不能完全放心。

  可事實是,大唐帝國和太宗,離不開武將,離不開武備。貞觀十幾年來,大唐征突厥、平吐谷渾、和親吐蕃,現在,又征遼東,哪一日敢懈怠養兵練卒?當時的國際風雲,固然是不進則退,而太宗亦絕非守成之君,太宗所冀望的大唐帝國,亦絕非守成之國。太宗雖然有意做一代治世之主,他也真正開創了一代治世。但他的雄心偉略,何曾忽略過四疆?正是這樣,抑制武將與開疆拓土,將領缺乏與急需人才,才形成瞭解不開的結,成了不得不面對的矛盾。

  現在,更因李治被選為太子,使得這個問題愈加緊迫。太宗深知,九子李治性情相對溫弱,李治繼統,乃是權衡抉擇之結果。但李治將如何繼續大唐的功業?太宗並無清晰的概念。東西南北,遼東、吐蕃、突厥等等,歸服的未歸服的,關係都須經營。更遠的,朝鮮半島、倭國、大食等,友好還是緊張,關係皆須處理。太宗留給李治的基業太大,但唯因家業大,李治的擔子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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