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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世民,等待著他的回應,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女孩的聲音說道:「魏大人,你以為父皇就猜不出這真相嗎?」魏征抬頭一看,是安康公主站在門口。原來安康關心慕一寬的生死,一直讓人盯著審案的情況,當她聽說魏征介入此事,並把蘇尼押回長安當著父親的面要揭穿事情的真相時,便著急地來到了刑部,不顧婦闈不能干政的規矩,挺身而出向德高望重的魏征挑戰。

  安康看著魏征一臉激動地道:「那慕一寬只不過一介布衣,從來沒有拿過朝廷一文俸祿,卻能如此無私地為主上分憂,不惜犧牲自己來捍衛公主的尊嚴和生命,太子哥哥也豁出去了,拼了東宮不要去救他的妹妹!或許較起真來,他們是犯了法,但是,他們維護了人倫之道,難道你一點惻隱之心也沒有嗎?」

  魏征有些不知所措,李世民突然在一旁開口了:「是啊,玄成,不怕你罵朕,今天當著你的面,朕也想說一聲,朕打心底裡感謝著太子,感謝著慕一寬呢!朕是天子,也是父親,哪個父親能忍受女兒遭受那樣的恥辱?就算朕捨得安康死,又怎麼捨得讓她生不如死呢?說實話,太子做了朕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他這不光是在全兄妹之義,也是在盡孝呀,玄成,好在糧食沒有落到胡寇手裡,你能不能把這件事兒先放一放?」李世民說得懇切,魏征已經明白了一切,他也被這父女兄妹之情深深打動了,熱淚盈眶地撲通跪倒:「皇上你別說了,是臣錯了!」

  狂風怒吼,四野一片黑暗。一堆篝火在荒野裡燃燒,神形憔悴的頡利靠著一輛大車坐在火邊,他的衣袍已在逃跑中劃破,臉上還沾著些泥土,頭髮淩亂,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在大風中顯得十分蕭瑟。施羅疊坐在一旁,他們的身後只剩下不多的一些殘兵敗卒。

  勃帖捧來一塊燒好的肉遞給頡利:「大汗,您吃點吧。」頡利搖搖頭,讓他先給世子吃。勃帖又來到施羅疊身邊,把肉遞給了他。施羅疊咬了一口馬上吐了出來,皺起眉頭,將肉擲到地上,罵道:「這是什麼?」勃帖回答說是馬肉。施羅疊指著勃帖的鼻尖斥道:「混帳東西,我是誰,你竟敢給我吃這種東西?不知道我只吃羊羔肉嗎?」勃帖忍氣吞聲地道:「殿下,這荒野之中哪裡去找羊羔呀!」施羅疊一鞭子抽在勃帖身上,罵得更凶了:「狗奴才,你還敢頂嘴。」

  頡利在一旁道:「夠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擺你世子的譜!」施羅疊扔下馬鞭沮喪地說道:「父汗!兒臣真是沒有心情吃東西,前面是大漠,後面是唐朝的追兵,咱們的部落被打得七零八落,往後該怎麼辦呀?」

  頡利一瞪眼道:「怎麼辦?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別低頭。二十年前,我和吐谷渾打了一場惡仗,敗得身邊只有七個人,三年後我的手下又有了七萬人。在這草原上,只要你不放下刀槍,就遲早能重新站起來。」接著,他走到身後的大車旁,一把掀開一口箱子的頂蓋,露出裡面光彩奪目的財寶,抓起一把珠子對施羅疊道:「有這些東西,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會捲土重來!」

  這時,前面傳來幾聲廝殺。頡利問道:「怎麼回事兒?」一個小校過來稟報說:「大汗,過來一股子騎兵,叫我們一陣亂箭射走了。」頡利一臉奇怪地道:「唐軍追得怎麼這麼快?」小校說道:「好像不是唐軍,是薛延陀部的斥侯。」

  頡利臉色一變,罵道:「夷男這個狗日的,居然追到這裡來了,快上馬,到前面二十裡宿營。朕不怕唐軍,但對這些引狼入室的逆臣小人可要小心了,他們太熟悉草原了!」當夜,頡利又多佈置了一些崗哨以防備夷男,才倒下入睡。白天走了兩百多裡路,所以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天邊露出了曙微,他才睜開眼睛。像往常一樣,他喊了聲:「勃帖——」等著勃帖來伺候他洗漱,可是過了好半天卻沒有人應聲。

  頡利猛地起身,向周圍張望了一番,只剩下餘燼的篝火旁,橫七豎八地倒著一些沉睡著的士兵。頡利的目光竭力在尋找什麼,突然他身子搖搖欲墜,大罵一聲:「勃帖,你個混蛋!」施羅疊睜開眼睛問:「父汗,怎麼了?」頡利捂著胸口一指前方:「車,咱們運財寶的車——」施羅疊向四周觀望一番,那些滿載財寶的車已經沒有了!頡利一臉痛苦地咒駡著:「一定是勃帖幹的!我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呀?武用了一個無能的大將,文用了一個奸佞的小人!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瞎了眼呀!」

  失去了財寶,頡利捲土重來的信心遭到沉重打擊,通往沙磧的道路又被夷男的人堵住了,他只好帶著越來越少的殘部繞道逃命,終於被唐朝的追兵咬上,一場激戰之後,頡利身邊只剩下兒子施羅疊等幾十個人。四面都是活捉頡利的高喊聲,頡利策馬向前疾馳,過了北邊的一道山口就是一望無垠的沙漠,那是唐朝大軍不敢輕易進入的地方,但是頡利卻沒能跑過那山口,一支長箭追上了他,射在他背上,穿透了他的戰甲,戰馬一聲嘶鳴,他在馬上掙扎了幾下,終於從鞍子上滾落下來。

  施羅疊跳下馬,抱住頡利,大聲喊著:「父汗,你怎麼樣了?」多虧了那副好鎧甲,這處箭傷雖然很疼痛,但還不致命,頡利喘著粗氣艱難地說道:「扶我上馬。」施羅疊連日奔命,饑腸轆轆,身上已經沒有多大的勁兒,他使出渾身力氣,才扶著父親站起來,把一隻腳塞進馬鐙,可是,等頡利一擰腰,兩人又一起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唐軍的殺聲越來越近,施羅疊回頭望了一眼,露出恐懼的表情,他抬頭沖著從左右飛馳而過的親兵侍衛們大喊道:「快停下來,扶大汗上馬。」馬蹄雜亂地馳過,沒有一個人下馬。施羅疊的聲音變成了哭腔:「你們都聾了嗎,快來扶你們的大汗上馬!」仍然沒有人停下來。施羅疊放下父親,沖著那一隊敗兵的背影絕望地哭喊著:「快回來,混蛋,你們怎麼能把自己的大汗扔在這裡?!」

  頡利悲傷地說道:「不要喊了,他們不會回來了,來,施羅疊,你過來,扶我站起來。」施羅疊來到頡利身邊,吃力地扶著頡利站起。一陣大風刮來,頡利的亂髮和鬍鬚都在發顫,背上還負著一支箭的身子一晃,像是要被刮倒,他晃了兩晃,肩靠住一棵枯樹,終於沒有倒下。

  頡利指著自己的佩劍說道:「我的胳膊抬不起來了,這柄劍殺過無數英雄,快用它送你父汗上路吧,讓我站著死,不要叫那些中原人看我的笑話!」施羅疊的目光落在那柄劍上,臉上露出恐懼之色:「不,父汗,兒臣不能。」頡利斥道:「你也是我頡利的兒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走吧,逃到天邊,逃到一個唐軍追不到你的地方去!」施羅疊問:「那您怎麼辦。」頡利瞪著血紅的眼睛說道:「我將站在這裡等他們來殺我,一輩子都在衝殺,能死在戰場上,我心滿意足了——你還愣在這兒幹什麼?快走呀!」施羅疊撲通跪倒,緊緊抱住頡利的雙腿:「不,我絕不走!要死也要和父汗死在一起。」

  頡利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老天爺,你總算是開眼了,在這世界上還留下了一個不肯背叛我的人。哈哈哈——」他突然止住笑大聲吼道:「你再不走,將來誰在我墳頭上燒香?快走!」在父親的咆哮聲中,施羅疊揮淚站起身朝一匹馬走去,手挽住韁繩,回頭又最後看了一眼,這才上馬疾馳而去。

  馬蹄聲疾,一隊唐軍士兵隨即沖上來圍住了頡利。大同道行軍副總管張寶相手持長槊打馬走出佇列,打量了這個渾身是血的敵人一眼,大聲問道:「你是什麼人?」頡利挺直了身子,肩離開那棵枯樹,眼睛眺望著天空,傲慢地回答道:「這片草原至高無上的可汗!」

  一陣狂風從頡利身邊的荒原上掠過,卷起滿天的雪沫和灰塵,也將他散開的花白長髮吹向天空,他已變得十分虛弱的身軀在發顫,讓人似乎覺得他也變成了一棵朽木。但是他燃燒著一股火的眼睛,卻在告訴所有的人,他虛弱的外表下仍然還保留著一顆英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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