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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冷箭

  這是唐高祖武德六年十月的一個清晨。一場早來的大雪連著下了三天剛剛停息,日頭慢吞吞地從霧靄中探出來,將稀薄的陽光慵懶地灑向雪霽後的山林。

  林子裡分外寂靜,幾隻寒雀在枝杈間躍動,將掛在枝頭的積雪不斷地震落到地上。突然,一頭軀幹龐大的老虎從一棵長滿虯枝的老樹後閃身出來,探出饑餓的目光逡巡著自己的領地。它斑斕的皮毛上沾著零亂的雪花,四隻碩大的虎爪緩慢而有節奏地落向鬆軟的雪地,身後留下兩行新鮮的爪痕,卻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走著走著,這頭老虎的眼睛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在不遠處的樹叢下,有一團形狀陌生的東西被雪覆蓋著。老虎停了下來,神情專注地看著前方,接著抽動了幾下鼻子,似乎是想從林間的氣味裡辨別什麼。躑躅片刻,它終於做出決定,輕輕走了過去。到了那團異物跟前,老虎試探地將頭伸過去,那東西卻突然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翻身,竟是一個披著一身雪花倒在雪地裡的漢子。

  漢子看著咫尺之外的大蟲,巨大的恐懼讓他本已凍僵的身體驟然恢復了知覺,他一骨碌爬起來,睜圓眼睛緊瞪著老虎。幾乎同時,那頭餓得發暈的大蟲已經撲了上來,鋒利的前爪挾著風聲落向漢子的脖頸。漢子拼盡全力向後騰挪了一步,躲過了猛虎對他咽喉的致命一擊,可右肩卻被虎爪淩厲地掃到,他那件骯髒不堪的冬衣頓時翻露出白色的棉絮,旋即就被滲出的血染成了紅色。

  林間清涼的空氣中浮蕩起一股淡淡的血腥,這血的味道顯然對狹路相逢的餓虎和漢子都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那頭饑腸轆轆的老虎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種對它來說無比芳香的滋味,而那個剛剛醒過來的漢子則從這血腥中清晰地知曉了自己正面對死亡的警訊。人與獸的兩雙眼睛噴出的光穿透冰冷的空氣有力地撞擊到了一起!驟然間,那頭猛虎騰空而起,發出一聲撼人心魄的咆哮,爪和牙一齊擊向那個大漢。天空中騰起一股霧一般的東西,那是猛虎向前撲擊時虎爪和那條鋼鞭似的虎尾從地上卷起的雪末。

  寒意襲遍了大漢的周身,本就相隔不遠,他已經沒有多少閃轉騰挪的餘地,只能一蹲身坐在地上,讓頭避開了已經大大張開的虎口,可他的雙肩卻躲無可躲,被虎爪重重擊中。幾乎是同時,虎和人的身軀結實地撞在了一起,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隨即滾到了一處。

  這時,一陣犬吠伴著馬蹄聲從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岡上轉來,很快就移向了這裡,十幾隻壯實的獵犬活蹦亂跳地跟著幾十騎人馬風馳電掣地來到了近前,馬上都是些衣著不凡的漢子,帶著狩獵的器具,一看便知是踏雪畋獵的貴族。

  打頭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英俊少年,騎著一匹高大的五花馬,一身青色的錦織箭袍,外邊還披著一頂貂皮的斗篷,腰裡掛著鑲金綴玉的弓壺和箭囊,眉宇間流溢著一股傲岸之氣,顯示出他不是個尋常人物。英俊少年的馬蹄沖到老虎尾巴後面才止住,那馬看清眼前躺著這麼雄壯的一頭老虎,驚得一揚脖發出一聲長嘶。英俊少年死命勒住韁繩,身子在馬背上晃了兩晃才總算坐穩,沒被掀下來。他罵了一聲:「看把你嚇成什麼樣了,不成器的東西!」這匹五花馬是一匹上等的西域良驥,它覺察出主人的不悅,似乎也有些羞愧,鼻子噴突了兩聲,低下頭,平靜下來,四蹄定在了距那頭老虎一箭遠的雪地上。此時,十幾隻獵犬也都跑到了虎的周圍,只是狂吠著,卻不上前,顯然對那頭虎心存著畏懼。

  這頭虎確實碩大,趕到近前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驚歎:「好長的一隻大蟲!」那英俊少年打量了一眼地上的虎和人,像是自言自語:「咦,适才在山岡上分明瞧見這老虎騰空而起撲向了這人,人死了不奇怪,可怎麼這大蟲也不動彈了?」隊伍中間一個錦衣華服態度高貴的精瘦男子點著頭道:「嗯,還真是讓人覺著蹊蹺!孫達,你過去瞧瞧,這是怎麼回事?」精瘦男子身後一個又高又壯的漢子應了聲:「是,殿下!」隨即跳下馬來,刷地從腰間拔出佩刀,走到那頭和人躺倒在一起的老虎跟前,小心翼翼地用刀撥了撥虎背,那虎紋絲不動,漢子這才大起膽來,一手提刀,一手伸出去抓住那虎的脖頸,一使勁,將它的身子翻了個個兒。眾人又發出一陣驚歎,原來那老虎的胸口插進去了一柄匕首。刀身直沒入虎皮之中,只留了半截粗糙的木制刀柄還在外邊露著,熱乎乎的虎血正順著刀柄一股一股地往雪地裡流淌著。

  精瘦男子面帶驚異之色:「一定是這漢子臨死前一刀刺中了這大蟲。」英俊少年贊道:「這個人倒真是不尋常,獨行在這荒野裡居然敢與虎相搏,還能將它一刀刺死!」站在虎身邊的孫達伸手探了探插在虎身上的那柄匕首:「可不!連刀柄都有一半紮了進去,好大的力氣呀!」

  英俊少年轉過臉對身後那個精瘦男子道:「可惜呀,要是大哥您的長林軍中多幾個這樣的猛士,您就能夜夜睡上踏實覺了!」精瘦男人看看倒在地上的那個漢子,那漢子渾身都是血,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衫從肩到胸被虎爪撕開幾道大口子,露出模糊的血肉來。不過仍然可以辨識出此人骨骼強健,肌肉結實,一看便知是個大健兒。精瘦男人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確實是可惜了,若是與人相搏,只怕幾十人也奈何不得他呢——」

  話音未落,荒野上傳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英俊少年抬起頭,順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晨曦中,幾個穿著唐軍號衣的人正沿著被雪覆蓋著的驛道拼命打馬向前奔去,他們坐騎的肚子上都沾滿了雪泥。英俊少年若有所思:「什麼人這麼大雪天還跑得跟奔命似的?」精瘦男子的目光追上了那信使的背影:「唔,八成又是從河北趕到京裡來搬救兵的信使,你看他們馬肚子上的泥漿有多厚,只怕已經走了一夜!」英俊少年掉轉頭來看著精瘦男子:「看來,東邊的戰事緊急呀!」被稱作大哥的精瘦男子看一眼英俊少年,臉上掠過一道陰霾。

  這個人就是當今皇太子李建成,而那個英俊少年是他的同胞弟弟李元吉。兄弟倆原本打算趁著這樣的天氣好好狩上一場獵的,因為喜歡打獵的人都知道,雪後便於從地上的痕跡中發現野物的蹤跡,更容易獵獲到大的野獸。不想出城不遠,就遇到了往長安告急的信使。這很影響李建成狩獵的心情,因為他知道,自五月劉黑闥在河北樹起反幟後,朝廷平叛的作戰行動一直不順利,信使這麼急著進京,意味著朝廷又得直接從長安派大軍去挽回敗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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