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下 | 上頁 下頁
九六


  弘曆他們一進來就大吃了一驚:這才離開了多大一會兒呀,皇上竟然變得讓他們不敢相認了!只見他頭髮蓬亂,顴骨上有一處明顯的紅斑,看來他病得比人們說的還更厲害一些。弘曆跪著勸他:「阿瑪,聽說您不叫太醫來為您診病,兒子很不以為然。您的身子是受了風寒才魂不守舍的。這其實只是一種常見病,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吃上幾劑藥,您就能大安了。」

  雍正冷冷地說:「朕哪有什麼病,朕是讓那賈士芳給纏上了……朕只要一閉眼,就看到他在沖著朕笑……所以,朕這病太醫們是診不好的,讓他們來,就會張揚出去……剛才你們進來前,年羹堯也在這裡。朕想起來了,他生前不是有個綽號叫『年豪豬』嗎?唉,朕的體氣一弱,就一點兒風波也經受不起了……」

  弘曆兄弟聽他的這些話,全都像是夢話或者囈語,都不禁毛骨悚然。弘曆正要解勸,卻聽雍正問:「西邊軍事有變,是嗎?」

  弘曆驚得渾身一炸,忙答道:「哦,是的……不過阿瑪是聽誰說的?」

  雍正慘然地一笑說:「這是剛才賈士芳告訴朕的……」就在他說這話時,突然燈燭爆出一個燈花來,「嘭」地一聲,把雍正嚇了個機靈。他不安地挪動身子靠近了弘曆,卻又微微一笑說,「好了,他退下去了。弘曆呀,朕明天不想見群臣了,叫你十六叔和十七叔他們張羅一下過節的事吧。你們兄弟要代朕去送送岳鐘麒,命他速返前線應付軍事突變。如果出現了朕不能親自料理的事情,弘曆你要敢自己作主。但切記,要和眾大臣們一齊商量,要集思廣議。你雖然聰慧,但畢竟沒有親自指揮過軍事啊。」

  弘曆強忍著悲痛說:「阿瑪放心,兒子心裡明白著哪。不過,那特磊是專為欺騙我們而來,朝廷怎能向他示弱呢?兒臣想把他斬了,以儆後來。」

  雍正深深地歎息一聲說:「算了,朕何嘗不知這特磊十死也不能蔽其辜。但朕的手軟了,再也殺不得人了,更不願殺他這個自投羅網的人。特磊是條漢子,當年聖祖西征時,他就圍困過聖祖爺。他還說,老葛爾丹自盡時,他是親兵,就守在他的身旁……這些,他都對朕說了,可見他並不想回避,各為其主嘛!他已是百戰之餘的人了,朕不忍下這個手,就放他回去,叫他在戰場上與我們刀兵相見吧。」

  「那麼,皇上賜他的東西,還要不要收回來?」

  雍正無力地笑了:「別學得那麼小家子氣,人都不殺了,還在乎那點兒東西嗎……朕現在想歇一會兒了,你們都退下去吧!」弘曆聽著皇上的話,覺得他雖然身子不好,可頭腦還是十分清晰的,也就放心地叩頭下去了。

  天已交了子時,疲累極了的雍正卻始終不敢合眼。他細心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那聲音十分低微,仿佛是來自天外。它很像是白楊樹葉的嘩嘩聲,但又像是一個死人的笑聲,而且這笑聲在這淒風冷月、深官商牆之內更顯得陰森恐怖。突然,窗子上一陣亂響,就像是有人撒上了一把沙子似的。緊接著房檐下幾隻鴿子驚起,帶著哨間飛到遠處去了。在它們中間,雍正還似乎聽到了怪笑一樣的格格聲。他騰地一下翻身坐了起來,沖著外面大聲怒斥:「是朕讓殺了你這個妖道的,你想怎樣?別說你罪有應得,就是殺錯了,你還能向朕討還血債嗎?!」

  大殿裡靜極了,幾個太監嚇得渾身篩糠,動也不敢動了。孫嘉淦卻就在此時,一步跨進殿來大聲說:「臣孫嘉淦在此保駕,哪個妖魔敢來攪我主上安臥!」

  雍正突然清醒了過來。他說:「噢,是嘉淦哪!來,你坐到朕身邊來。」

  孫嘉淦看著惶恐不安的雍正皇帝,不由得心中一酸,就在皇上大炕邊上坐了下來說:「皇上,請安枕高臥,臣孫嘉淦今夜就守在您的身旁,看哪個敢來搗亂!」雍正聽了這話,果然安下心來,合上了眼睛。他口中還喃喃地說:「有你在,朕就安心了。貌醜心正孫嘉淦,清廉循良楊名時,朕是知道你們的……」他終於穩住了呼吸,沉沉地睡去了……

  孫嘉淦看見皇上睡著了,自己又脫掉靴子,光著腳,在大殿裡來回巡弋。這一夜什麼變化也沒有發生,連太監們也都安下了心來。

  半個多月後,岳鐘麒從前線發來八百里加急奏表說:清兵與小葛爾丹蒙古都落在三葉河大戰一場,斬敵兩千四百多人,繳獲火炮兩門,輜重糧草無計……此時,雍正剛剛複元,張廷玉連忙帶著這摺子到澹甯居來見駕。雍正看了摺子果然很高興地說:「好,不枉了朕信任他岳鐘麒!弘曆,你擬旨給岳鐘麒,有他在前線,朕心安神定,也靜待他的捷報到來!他的部下中,有人雖先前作戰不力,致有損失;但事後能奮勇殺敵以自報,也堪稱忠勇,就將功折罪免於處分吧。等綁了准葛爾部來京獻俘時,朕還要大封功臣呢!」

  弘曆馬上就著手起草詔書,可他剛寫了一半又停下了:「皇上,這旨意似乎不用明發更好些。其實,這次只是小勝,等擊潰了敵軍主力,再頒詔告示中外,豈不更好一些。」

  「嗯,這是你的意思。廷玉,你看該怎樣辦才更好呢?」

  張廷玉急急忙忙地跑來報信,其實只是想讓雍正高興一點兒。岳鐘麒的奏摺,他反來複去看了多少遍了,覺得上面可疑之處甚多。他謹慎地說:「皇上,前天鄂爾泰呈報說,西南的苗民叛亂未能全殲,卻逃進了山裡;而古州一帶又興起一股苗民焚燒府衙。臣是見皇上不高興,才用這份摺子來報喜的。據臣看,岳鐘麒這摺子裡沒有提到我軍傷亡情形,大概這個『勝仗』,也很有些水分。所以老臣以為,四爺說的對,用密折批復也就是了。」

  雍正卻堅持著:「不!你剛才說的,朕都看出來了。岳鐘麒那裡經過特磊這一折騰,士氣似乎是低落了許多。朝廷發這詔書去,就會鼓勵他們再接再勵,有何不可?至於鄂爾泰那邊,本來就辦法不多,也可趁此激勵他一下。朕這樣做都是有道理的,並不是要粉飾太平。」

  聽他這樣一說,別人誰還敢再說什麼呀?弘曆手下利索,早就把詔書寫好了。張廷玉連忙走過來,捧著給雍正皇帝看。他又想到,前幾天京畿道的李漢三上書彈劾俞鴻圖冒支河工款項、貪污受賄的事,不知皇上看到了沒有。正想著趁便問一下,高無庸卻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盤子上放著一顆碩大而又殷紅如朱砂的藥丸。張廷玉連忙上前一步說:「皇上,臣知道這藥乃是江西龍虎山婁真人煉出來的。他有本事,也有法術,替皇上驅走了那賈士芳,皇上依禮送他還鄉也就是了。可這種藥,皇上怎麼能服用呢……老臣說句犯忌的話,我一見這藥的顏色,就不由得想起了前朝的『紅丸案』……」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有些過重了,忙停住並且低下了頭。

  弘曆知道他這意思,也在一旁賠著笑臉說:「阿瑪,幾臣以為,還是用太醫院的藥要好一些。功效雖然慢了一點,可卻是有益無損的。」

  雍正看著小太監從銀瓶裡倒了水,便就著水吞咽了那藥丸,又笑著說:「朕不是天天服用的,而且這也不是婁天師的藥,卻是白雲觀的秘丹。裡面加了百草霜,是最能清熱解毒的。你們放心好了,就這麼一點子藥,要經過多少人嘗了,才能到朕的口中呢。朕吃到嘴裡時,連半丸也沒有了。」張廷玉還想再諫,可雍正說,「你不要多說了,你想學孫嘉淦,專挑朕的不是嗎?往後朕再也不用這藥了行不行?」

  一句話,說得三個人都同聲大笑。弘曆說:「前時阿瑪聖躬違和,把兒臣嚇壞了。兒臣那時就許下願心說,只要阿瑪病癒。就停止秋決一年。今天湊著阿瑪高興,說出來請阿瑪裁度。」張廷玉也說:「皇上登極已逾十年,就停決一年也是個好主意。」

  「這是你們的孝心,不管朕高興不高興都是要依從的,就停決一年吧。」他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說,「人人都說,朕用法太嚴厲,其實朕也是不得不如此此呀!不過,有兩種人,朕還是不能饒恕:一種是山東的王五,扯旗放炮地和朝廷作對,這種人要非殺不可;二是像俞鴻圖這樣的人,身受朝廷不次之恩,悍然不畏刑法、貪瀆受賄的墨吏,該殺的朕絕不寬貸!」

  張廷玉歎息一聲說:「俞鴻圖貪污的數目太大了。他這也是咎由自取,誰也救不下他,就殺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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