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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第一百三十一回 堪輿家惱怒濫用刑 寶親玉和顏問曾靜

  聽到高其倬這張牙舞爪的問話,謝濟世只是冷冷他說了一句:「不知道。」

  「你參劾田文鏡之事有也沒有?!」高其倬厲言厲色地問。

  謝濟世仍然平靜地說:「有的。那還是去年五月間的事。怎麼,我不能參他嗎?」

  此言一出,就把高其倬頂得死死的。謝濟世雖然官職只有四品,可他當過言官、禦史。他當然有參奏之權,就是皇上問到這裡他也用不著回避。高其倬也很聰明,馬上口風一轉說:「你當然是可以參他,但不能挾帶私意。我問你,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我受的是孔孟的指使!」謝濟世不慌不忙地說:「我自幼束髮受教,循的就是孔孟之道。千古以下,哪有田文鏡這樣不尊孔孟的酷吏?他不受正人的參劾,才真真是一大怪事呢。」

  他這番話一出口,更引起堂上堂下的一片竊竊私議。孫嘉淦剛才看到審訊李紱時,那一問一答如同兒戲的情景,他早就坐不住了。此刻,聽到謝濟世這回答,便立刻想到:嗯,好樣的,不愧禦史的本份!從前我怎麼就沒有發現他這個人才呢?正在胡思亂想時,就聽高其倬冷笑一聲說:「哼,你好大的口氣呀。你只不過是讀了幾本經史,會作幾篇八股文,就值得你這樣神氣,竟敢自稱是孔孟的受教門生?」

  謝濟世立刻就反唇相譏,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是孔孟的門生。你在上邊問,我在下邊答,又怎能不說自己是受教于孔盂?至於我的學問,不在此案之中。你除了看風水說堪輿外別無所長,我們也自然就說不到一起了。」

  「你放肆,大膽!要知道,本部堂是有權動刑處置你的!」

  「宣揚孔盂之道乃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事,何來的放肆?我自幼受聖賢之教,入仕以來,既講學,也著書。《古本大學注》、《中庸疏》都是我的拙作。我只知道事君以忠,而見奸不攻則是佞臣所為。」

  高其倬大怒了。他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堪輿學,可卻被謝濟世說得一文不值,簡直就成了下九流,他能忍下這口氣嗎?他用力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大刑侍候!」

  「喳!」

  這些大理寺的衙役們,早就等得著急了。聽上邊一聲令下,立刻就把一副柞木夾棍「咣」地一聲,扔在了下邊,眼睜睜地等著高其倬下令行刑。高其倬卻突然覺得不大妥當,可話已出口又怎能更改?自己的臉面,大理寺卿的官體,還要不要了?他又怎麼能下得了這臺階呢?盧從周心裡有些不忍,也把堂木一拍喝道:「謝濟世,你是招也不招?」一邊站著的衙役們對這一套早就明白了,也跟著起哄,大聲喝叫著:「快招,快招,快招!」

  謝濟世絕望地向弘時和孫嘉淦看了一眼,突然他大放悲聲:「聖祖爺呀,您看到了嗎?他們就是這樣糟踏您苦苦創建的基業呀!好,你們打吧,使勁兒地打吧。聖祖爺,您快睜開眼來看一下吧……」

  他這麼一喊還真是有用。因為雍正即位之初,就曾經宣示過,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一提到聖祖皇帝的廟號,所有的官員,都不能坐著,而必須起立敬聽。孫嘉淦頭一個先站了起來,弘時也站起來了,那麼,高其倬和盧從周敢不起身嗎?滿堂的衙役們,不知道這規矩,見上坐的老爺們全都站起來了,竟被弄得茫然四顧,不知所措了。

  謝濟世還不肯甘休,他一口一個「聖祖爺」地叫著,也順便訴說著自己的苦情:「聖祖爺,您剛剛過世,他們就忘記了您的教導……您的《聖武記》,是用了您畢生的心血才寫成的,可如今的大臣們卻把您的教誨全都拋到一邊去了……您說過:『非聖者即為乖謬之臣,雖有才而不能用;言利者即是導主忘義,雖聚斂有法亦為佞幸』。可聖祖爺言猶在耳,他們卻不管不顧了。聖祖爺請您看看,田文鏡難道不是言利而導主忘義之徒嗎?高其倬不是非聖乖謬的小人嗎?如今他正高坐在廟堂之上,來審我這個癡迂的書生。聖祖爺,您開開恩,再看他們一眼吧,這些人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嗎……」

  也真虧了謝濟世的好記性,他竟能把康熙皇帝所著的那本《聖武記》中《辨奸識忠》篇裡的論斷,背得一字不差,暢如流水行雲。罵得滿朝文武竟然沒了一個好人,都成了一些捏造祥瑞,欺瞞當令,假冒政績,玩弄手段的人。孫嘉淦聽得出了一身冷汗,而高其倬則是怒不可遏了。好容易才等到一個話縫,他急急忙忙地就下了命令:「給我動刑,看他招也不招!」

  下邊的衙役們看堂上這些大員,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的樣子十分好笑,又不敢笑出聲來。聽見堂上一聲怒喝,才連忙收神,走上前去,極其熟練地將謝濟世上了夾棍。稍稍一收,謝濟世這個文弱書生哪能招架得往啊。他大叫一聲:「聖祖爺呀……」就昏死了過去。堂上坐著的人,聽他又叫到了「聖祖爺」,也只好重新再站起來。

  孫嘉淦看不下去了,他推開書案,起身向高其倬等一揖說:「下官告辭,我要回去寫本,保住這幾個人!」說完,又對弘時一躬,便拂袖而去。

  弘時連忙趕了出來對孫嘉淦說:「我是最知道你這脾氣的。我勸你從容一點,別急著動筆。皇上這些天心性不好,請多多注意。」

  孫嘉淦頭也不回地答道:「謝三爺關照。這明明是文字獄,我身為禦史,豈能坐視!就不為這案子,我也要去見皇上的。看著皇上的臉色說話,還能算是言官嗎?」

  這邊審得熱鬧,養蜂夾道裡,卻另是一番情景。弘曆和李衛這兩個人,正在和曾靜、張熙對話呢。曾靜在那天夜裡,突然被闖進家裡的兵丁們包圍並逮捕。開始時,他還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張熙出了事並且連累了他,就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了。湖南巡撫因為自己的治下出了大逆造反的案子,受到降兩級留任的處分。他一怒之下,根本就不提審曾靜,卻是每天打上二十小板,再灌他一大碗涼水。四天下來,曾靜這位老夫子就渾身上下無處不是傷痕,又腹瀉不止了。這樣又過了不知幾天,張熙也從青海解到了四川。聖命來到,讓俞鴻圖交任赴京,另委要差,順途把曾張二人押解到京。等俞鴻圖來到湖南時,曾靜已瘦得像一把乾柴了。

  俞鴻圖真不愧是個幹練的官員,他一接手這案子,便把曾靜和張熙關到了一座牢房,任他們師徒二人去相互攀咬,相互埋怨。第二天,他親自帶著醫生來為曾靜診脈看病。他放下藩台的架子,親自安排衣食,親手灌湯喂藥,一直到押解起程之時,也沒有一句話提到案子。一路上,他更是關懷備至。他不讓兵丁們穿號服,卻叫他們扮成了長隨,跟在他們的後邊。他和曾靜張熙同坐一車,還常常和他們談詩論畫,評論棋藝。時間一長,竟然「老曾」、「老俞」、「小張子」的親親熱熱地叫起來了。眼見得京師近了,俞鴻圖的臉上便露出了愁容,還常常無緣無故地偷偷抹眼淚,曾靜忍了好幾天,這天他忽然說:「俞大人,我看您好像有什麼心思,是覺得雪大難走嗎?」

  俞鴻圖說:「大雪又有什麼不好的。只要是讀書人,又不愁凍餓,沒一個人不愛雪景。你們看,前邊的那個土丘,就是古燕王的黃金台。從那裡繞一道彎,再過去一條凍河,就到了京師的驛館潞河驛了。去日苦多,而前程途窮。二君禍在不測,我又非草木之人,怎能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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