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下 | 上頁 下頁
七二


  「大帥,您不管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先給他來點硬的。把他立即下到牢裡,狠狠地打!能打得他吐了真話,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等看到他死也不肯說實話時,咱們再給他來軟功。如果一上來就用『哄』的法子,說不定還會引起他的疑心呢。」

  岳鐘麒牙根一咬說:「好,就憑你這主意,本帥保舉你一個軍功道台。」

  「謝大帥栽培。」

  高某這話一說,張熙可倒了大黴了。軍士們把他下到地牢裡,變著花樣地折磨他。過去,他在家鄉時,也曾看到過州府衙門裡行刑。那些衙役們雖然狠毒一些,但也只是把犯人打昏在地,用涼水潑醒也就算完。可是,他現在受的是什麼樣的刑法呀!這些者軍務們動起手來,就好像是在幹著一件分外開心的事似的。他們先用鹽水蘸皮鞭子抽他,每一鞭下去,都像是有千鈞之力。而且,他們的皮鞭就像長了眼睛一樣,打到身上能打出一條條的花紋來。待到他身上花紋佈滿,滲出來的不再是血,而是黃水時,這些軍校們又換了一種花樣。他們拿著烤紅了的通條,一邊喝著酒,一邊照著原來的「花樣」烙描……就這樣,疼昏了再潑醒,潑醒了再烙昏,而且是無休無止地重複……

  半夜時分,就在他燔灼似的疼痛中,張熙又一次地醒了過來。現在,他的全身上下無處不是傷痕,也無處不生出焦癡。他突然覺得,疼痛過了分,反而不感到疼了。他現在只想喝水,仿佛從咽喉到內臟,全都被什麼燒得乾枯了,裂開了。他的頭稍稍動了一下,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有著土牆的小屋裡,身下是暖烘烘的大炕,炕桌上還依稀可以看到一隻花碗。他想喊個人來,給他一點水喝,可是,卻又倔強地忍住了。漆黑的暗夜中,只能看到他那閃著幽幽光點的兩個瞳仁。忽然,從隔壁傳來兩個人近於耳語的交談:「喂,他醒過來了嗎?」

  「沒有。啊,是高……」

  「噓——別多言多語的,你們怎麼不弄點水來給他喝?」

  「這小子是個強驢子,醒著時,一口水也不肯喝,我們只在他昏迷時喂過他幾口水。」

  「軍醫來看過了嗎?」

  「來過了,還給他上了最好的藥。軍醫說,請大帥放心,一點內傷也沒留下,當然,疼總是難免的。馬軍醫說,只要吃好,喝好,要不了幾天就會好的。」

  「那你就趁著他昏迷時,再給他喂點水。我這就去稟報大帥。」

  幾聲細碎的腳步聲後,這裡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一個穿著號褂子的老兵走了進來,張熙假裝昏迷,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拒絕喝水。啊,多麼清涼甘甜的水呀!他貪婪地喝了再喝,一直到再次昏迷了過去。

  「張熙——張先生……」

  一個帶著哽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燈光一亮,張熙睜開眼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那個兇神惡煞的岳大將軍!他「哼」地一聲,把目光移開了。

  岳鐘麒的眼中滿是親切柔和的神情:「張先生,我看你來了。」他的語氣也是這樣的可親可近。張熙看到,他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在給岳大將軍掌著燈,還幫著岳鐘麒在查看張熙的傷痕。只聽他小心地說:「不妨事的,大人。這些都是皮肉之傷,要不了幾天就會痊癒的。」

  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張熙的脖子上。張熙被驚得猛然一顫,他抬起頭來看時,原來竟是岳鐘麒流下的眼淚。那位像是師爺一樣的人在一旁勸道:「大帥,您不要這樣難過……再等上幾天,等張先生身子好了,我們再從容地和他好好談談。」

  張熙卻冷冷地對岳鐘麒說:「你是滿家的大將軍,而我則是漢家的冤魂。你我之間,難道還有可談的事嗎?」

  岳鐘麒像突然挨了一悶棍似的愣在那裡了。他的臉色變得雪一般的蒼白,緩緩地退到一旁坐下。又將自己的臉深埋在雙臂之間,好像在壓抑著極大的痛苦,渾身抽搐著,而且,顯然是在流淚。

  那個師爺卻在一邊對張熙說:「岳大將軍是當年岳元帥的第二十一代嫡孫。你要是再這樣糟蹋他,我就叫人把你拉出去喂狗!反清,是滅絕九族的大禍;而複明,又是光照千古的事業。你張熙憑什麼要我們相信你的一紙書信?」

  張熙像突然遭了雷擊似地問:「原來……你們這是在試我……」

  岳鐘麒走到近前來輕輕說道:「好兄弟,去年皇上就說要調我到軍機處當差了。可是我沒有去,因為我不敢離開了我的部下。還曾有一個人也來到我軍中,他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一紙朱三太子的諭令。他也同你一樣,是來勸我起兵反正的,我信了他。他剛走,就被我的手下逮住了。從他身上搜出了雍正皇帝的密令,原來他是粘竿處派來的奸細。你知道,嶽某一身系著漢家天下之安危禍福,也仰承著祖宗的風烈。我敢輕易的相信別人,輕易的把腦袋交出去嗎?」

  張熙死死地盯著岳鐘麒的臉。但他在這張臉上看出的,是淚水,是誠摯,是一道道飽經滄桑的皺折,而皺折的掩蓋下,卻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憂慮。張熙被感動了,他歎息一聲問道:「你為什麼非要問我是誰派我來的呢?」

  旁邊那師爺冷笑一聲說:「年輕人,你涉世太淺啊!我們如果不知你的根底,豈敢和你共議大事?馬光佐帶著三萬軍馬,就駐在甘肅;勒格英的一萬五千人馬駐在松潘;西安將軍瓦德清的五萬人,在前邊擋著路。這裡義旗一舉,他們頃刻可到,連三秦都出不去,你還想什麼光復漢家天下?你也不想想,既然是共謀大事,就應該坦誠相見。你自己都不誠,卻要我們以身家性命和十萬兵馬作賭注,你這位老師想得也太天真了些吧?」

  張熙不言聲了。顯然,岳鐘麒和他的師爺的話深深地打動了他。而他們說出的理由,也是自己無法駁倒的。他剛想說話,卻又強自忍住了。

  岳鐘麒站起身來說:「張先生現在一定十分疲累,他的傷勢也還很重。張先生,這位是我帳下的師爺高應天先生。老高,你明天嚴嚴實實的弄一乘轎子,把張先生送走吧。哦,記著,給他再帶上一百兩銀子做盤纏。張先生,我們的話就到此為止了,你好自保重吧。」說完他拉起高應天就要出去。

  「請慢走!」張熙大叫一聲。他身上像是忽然有了力氣似的,竟從土炕上坐了起來,兩眼直盯盯地瞧著岳鐘麒。

  「哦?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岳鐘麒問。

  「既然你們是有誠意的,那麼請問,我如果提出與二位結為異姓兄弟,你們可能俯允?」

  岳鐘麒慨然地說:「這又有何不可!高先生,你也願意與在下一同和張熙義結金蘭嗎?」

  高應天斬釘截鐵地說:「大帥敢應,我高某又何惜此頭?」

  張熙從炕上一躍而起,在岳鐘麒和高應天面前跪了下來:「請二位哥哥受小弟一拜!」

  岳鐘麒說:「哎?哪能這樣草率呢?老高,你來寫個誓詞吧。」

  高應天答應一聲,就著昏燈油燭,一揮而就,三人互相傳閱了一下,都覺得寫得十分合體。於是岳鐘麒親手攙著張熙,三人一齊跪下。他們面對著那盞忽明忽暗的瓦台油燭,立下了生死誓言:

  今有岳鐘麒、高應天、張熙三人,面對昊天上帝並告祖宗神明:我三人心地同一,為天下蒼生,為光復漢家偉業,奮起共討滿清醜虜。生同此志,死同此心,願生生世世結為兄弟。如違此誓,叛兄賣弟者,必死於刀劍之下,永世不得輪回!

  一陣驚風掠過房頂,砂石打得屋瓦一片聲響。張熙低聲說道:「二位兄長,我的老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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