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下 | 上頁 下頁


  允祿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弘曉了,只見這位二十歲模樣的侄兒,長孤臉,白淨面皮,尖尖的腦袋,卻長了一頭好頭髮。他又在頭上總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稍頭還打了個紅絨的蝴蝶結。說起話來,更是又快又便捷,看上去十分幹練。他原來是和老親王膝下的第七個兒子,允祥未娶福晉時,當時的雍親王,也就是現在的雍正皇帝作主,讓他過繼給了允祥。後來允祥獲罪,康熙又讓他歸了宗。等到允祥脫了囹圄出來,在圈禁時已和兩個侍妾阿蘭、喬姐有了兩個親生的兒子。所以弘曉雖然又回到了恰王府,雍正卻只給了一個二等伯爵的閒散名份。不過允祿也知道,這個弘曉可不是安份的人,要論起心機來,和弘時不相上下,倆人也常常在一起走動。弘時進暢春園幫弘曆辦差時,就說合著讓弘曆給了他一個內務府幫辦的職務。從此,他和弘時就更加親近起來。太監們上來獻了茶,弘時說:「弘曉,你也太不懂事了,沒見這些天裡我忙成什麼樣了,你還要給我添亂。有些事,再等幾天,還能燒焦了你的洗臉水?」

  弘曉滿臉都是笑容,他親手捧起茶碗送到弘時面前說:「三貝勒,別人不知,我還能不知道,您是位胳膊上能跑馬的人,多大的麻煩,在您手裡還不是小事一件啊。您瞧,老錢和二陳開罪了皇上,受了些處分。看在我們平日的交情上,您也不能不伸伸手吧。這件事在您這裡,不過是個芥菜籽,可在老錢他們身上,比泰山還重啊!」

  弘時見允祿一臉的茫然,便說:「十六叔,他說的是給年羹堯贈詩的那件事。今天皇上批下來了,您想,他們能坐得住嗎?」

  允祿想起來了,原來在讞斷年羹堯罪行時,同時查了出了汪景祺受年的指使,和蔡懷璽等人密謀營救十四爺的大案。這兩件案子,都定為「謀逆」,株連極廣。在西寧軍中,又查出了錢名世和二陳與年羹堯相互唱和的詩作。二陳兄弟除了吹捧年之外,詩中還有一些頌聖的句子;但錢名世的詩句卻太令人吃驚了,比如他說「鐘鼎名勒山河誓,番藏應刊第二碑」。那就是說,既然給年羹堯勒石立碑,就應該再給允禵也刻一塊碑文,銘記他的功勞!雍正皇帝這些天來身子不爽,的了外邊傳進來的閒話,心情當然就更加不好,正是有氣沒處發洩的時候,提起朱筆就批了「卑鄙無恥殊堪痛恨」八個大字。這一下,錢名世和二陳能不來找門路嗎?

  弘時見錢名世嚇得渾身發抖,二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便有意地吊他們的胃口:「這事原來不歸我管,是寶親王親自掌握的。我聽四弟說,部議原來定的都是『從逆』罪。按大清律,謀逆大案是不分首惡從犯,一律要處以淩遲的。弘曆覺得太重了些,他說,幾個讀書人,又沒有謀反的實跡,退回部裡讓他們重擬。部裡改成了『斬立決』,四弟還嫌定得重了,又改成『絞立決』呈給皇上。他還說,如今京師謠言很多,從輕發落就可以堵一堵那幫小人的嘴。」

  允祿聽到這裡也插言說:「那天我也在場的。皇上說,『謠言說我刻薄,我才不在乎呢!要堵謠言,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人!殺了這些無父無君之徒,謠言就不攻自破了。』寶親王一直在勸,皇上才點了頭,說『先放一放再看吧』。」

  弘時接過話頭說:「不過,你們三位的詩是有分別的。二陳還有稱頌聖德的話,你老錢卻純粹是在拍年某人的馬屁。他年羹堯犯了謀逆大罪,你要是不捲進去,那才叫怪事呢!」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三個嚇得抖成一團的人,又笑著說,「你們也不要嚇成這熊樣子。告訴你們,三個人的命都保住了——革職回鄉,永不敘用。怎麼樣,這還算滿意吧!」

  三個人一聽小命保住了,一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響頭:「謝皇恩浩蕩,謝皇上再生之恩,謝王爺和貝勒爺超生的……」

  弘時看他們這樣,又是一笑說:「別忙,死罪雖免,活罪可也不好熬啊。弘曉你過來,我索性拿給你看看吧。」

  這份摺子很厚,足有千言上下,乃是刑吏二部寫成的。摺子前邊有一攔「敬空」,那是專門留給皇上寫朱批的。只見皇上用他那慣常的狂草寫道:

  ……錢名世實為文人敗類之尤,名教罪人之首也……早年此人即偷竊名稿,據為己有,為先帝深惡痛絕。朕不過以為是文人無行,偶有貪念而已。豈知他竟如此作惡,朕真不知他所讀何書,所養何性……這種文士之匪類,怎配汙朕之刀斧?朕即以文詞為國法,賜以『名教罪人』之匾額,示之以世。至於二陳,不過吠聲之犬耳,逐其回籍可也。欽此!

  弘曉看了說:「老錢,皇上把你恨到極處了!你可要撐住啊。」

  錢名世本是書香門第,武進望族。他是兩榜進士,全家五代裡出了七個進士的人。可今天他竟然受到這樣的處分,在場的人都不知說什麼才好。常言道,士可殺而不可侮。這個「名教罪人」的大匾,要是掛到門頭上,不但祖宗臉上無光,他自己沒臉作人,就是後世子孫,也都抬不起頭,人們將怎樣去評論它呢?

  允祿心底最實誠,他看著錢名世的樣子很覺得可憐,便說:「老錢哪,看來這事是沒法挽回了。你不要急,也不要到處去亂找門子,就是有幹言萬語,先承受下來。皇上身子不好,又正在火頭上,稍等些天,我們想法為你解脫吧。」

  錢名世趴在地上叩了個頭說:「多謝十六爺厚愛……我錢名世確實是名教罪人。至於說到口裡,寫在紙上,或者是掛在大門口,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分別。我認了……說到我的兒孫們,他們不該有這個不爭氣的老子,我也只好說聲對不住他們了……」說罷,他趴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弘時見他這樣,也只好說:「我告訴你,事情既然已經做了出來,你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去的。你想哭,就在我這裡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出來也許會好受一些。哭完了,你就回去,我和十六爺還有正事要辦呢。」

  弘曉帶著他們幾個走了,弘時把十六叔讓進上房,又叫人送來了參湯,讓十六叔暖暖身子,消消氣,允祿心善,一邊喝著參湯,一邊說:「要說這個姓錢的,也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皇上正在氣頭上,恐怕也處分得太重了些。我一個人的面子不行,找個機會,或者叫上你十三叔,咱們一塊去勸勸皇上好嗎?」

  弘時卻一笑說道:「十六叔,您太實心眼了。這樣的事,您還想出頭替他們說話嗎?」

  「啊?」允祿僵坐在那裡,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過了好久,他才小心地問:「弘時,你說明白些,我怎麼聽不大懂呢?」

  弘時微微一笑,看著這位老實的十六叔說:「十六叔,錢名世之罪,其實並不全是為了那兩句詩,他早就和汪景祺勾結才是真正的原因。汪景祺在獄中招供說,聖祖歸天前的一個冬夜,他在錢名世家裡閒談,恰巧天上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的,這事成了江南冬月裡的一大奇觀。後來,就傳出了聖祖駕崩和雍正即位的消息。錢說反常為妖,這是災異之兆。後來,當時在場的人都證明,錢並沒有說這話。要不然,錢名世只怕要家滅九族呢。說到底,這姓錢的不是個正派人。十六叔,我真怕你動了惻隱之心,出頭為他說話,那你可要自討沒趣了。」

  允祿愣怔了一會說:「哦,我原來以為他是位才子,哪知卻是個火炭球啊!不說他了,弘時,說說你傳旨叫我來的正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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