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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第八十八回 引經典皇心難改變 說前事兄弟再聯手

  雍正驚得呆住了,他想不到引娣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哦,你有這樣的心嗎……你如果死了,朕定要下令處死允禵,絕不寬容!」說完這話,他忽然覺得一陣頭暈,便惶惑地向喬引娣看了一眼,又轉身走了……

  雍正皇帝沖風冒雪在半夜裡來到允祥這裡,是因為前晌在喬引娣那裡受了冷遇,又不能發火,他睡不著,也坐不住,這才拉著張廷玉出來的。聽見允祥在問他,他像是被惡夢驚醒了似的說:「啊?你剛才說的什麼……哦,對了,你說的是兄弟之事……朕何嘗不想兄弟同心?要知道,他們確實不是『等閒之輩』呀!你們看看這幾年裡,想作亂的有多少?隆科多、年羹堯倒也罷了,如今老八又提出『整頓旗務』了。好啊,既然他們這樣地鍥而不捨,朕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他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包藥來,李衛連忙給他倒好了水送來,看著他把藥吃掉。卻見他苦笑著搖搖頭說:「唉,這藥可真苦啊!可是,不吃又不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嘛。廷玉,李衛,你們有什麼也索性全說出來吧,不管你們說了什麼,朕都許諾言者無罪。」

  張廷玉神色莊重地說:「皇上既然這樣誠懇地求諫,老臣就放肆直言說說心裡話。老臣知道,當皇帝難,難得很哪!李世民曾經說過:『人主只有一心,而攻之者甚眾。或以勇力,或以辯口,或以餡諛,或以奸詐,或以嗜欲,輻湊而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祿。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隨之,此其所以難也』。從皇上還當著皇子的時候,您不就是總在受著攻擊嗎?但臣以為,只要皇權不旁落,人臣們的『勇力』就難動其心;而人主聰察明斷,那些所謂的『辯口』,『諂諛』、『奸詐』也難施其伎。唯有這『嗜欲』二字,是天性中自帶的,如果不在『克己』上下真功夫,就難免要墮入小人們的迎合之中。」

  雍正含笑地問:「廷玉,那你就說說朕有什麼『嗜欲』。你不妨明說,朕絕不會怪你的。」

  允祥和李衛聽到這裡,都覺得張廷玉一定要說喬引娣的事。不料張廷玉卻說:「主上的『嗜欲』就在於『急於事功』。下麵的臣子看准了這一條,也就會千方百計地投主所好。藩庫虧空,是幾十年積下的,主上下令要在三年內還清,這就是急於事功之一例。先是湖廣虛報虧空補完,李紱一本奏上,幾個方面大員被罷了職務;山西諾敏假冒邀功,又死於非命。他們當然是罪有應得,可是,朝廷逼得太嚴,也不能不說是其中的原因。還有,皇上曾說過,『不言祥瑞』,也確實對下邊說的好聽話不予理睬。可是,皇上的心裡卻是在盼著祥瑞的。鄂爾泰上書說,古州一個月之內,七次見到『卿雲』,皇上表示了驚奇和讚歎。十三爺這裡的劉統勳當時就在古州,臣問他:『卿雲』是什麼樣子,他卻說哪有那事兒啊!還有人報稱某地萬蠶同織一繭,長五尺八,寬二尺三,這明明是在說假嘛,可皇上還是讓宣佈了!田文鏡本是清廉的官員,最近也來湊熱鬧,他奏報說『河南嘉禾瑞穀,一莖十五穗』。可是,河南不是還照樣荒欠嗎?老臣不是說不該報這些祥瑞,而是說,只要主上心裡稍有嗜欲,就會使下邊的人想方設法地來迎合。時間一長,哪是真的,哪是假的,誰也難以分辨了。」他說到這裡稍稍停了一下,看了看雍正的臉色,便接著又說,「嗜欲有各個方面。老臣是從小就看著主上的,深知皇上不好酒,更不貪色。最近外面傳言很盛,說的全都是喬引娣的事。臣不信,也不願信!但臣還是要說,天子無私事!在國與家上面,皇帝與平民是絕不相同的。老臣這話,敬請皇上參酌。」

  張廷玉說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李衛在旁邊不禁暗自佩服:好,張廷玉從小事入手,漸漸地說到本題,確實比別人說皇上是「好色誤國」要有用得多,這薑還是老的辣呀!他一邊恩忖一邊說道:「張相說的那些,真讓奴才長了見識;奴才是在主子身邊長大的,這些年在外頭做官,也確實看到了官場的積弊。比如這『揣摩』二字,奴才就對它沒轍。你能獻四個穗的穀子,我就能給你弄來個二十四個穗的。反正只要哄得主子高興,就是不能升官,起碼也不會被罷了官。我也說過假話,後來才與主子交了底的,主子也沒有怪我。再比如,早年間,我曾經把八爺府上的照壁都賣了,八爺也沒有生氣,因為那是私事,是小事。可現在遇上了國事、大事,八爺可就不肯讓步了。奴才識字不多,只是看到戲文裡說:女人禍國。奴才就想,哪朝哪代不全是男人當家呢?男人們要是不願意,女人能替你辦事兒嗎?她能拿著你的手寫聖旨?就算喬引娣的事是真的吧,奴才看皇上也犯不著為了她和十四爺鬧生分。不說別人,我看著這丫頭就覺得彆扭。我是審過諾敏一案的,天天都能見到這個毛丫頭,塌肩膀,水蛇腰,大腳片子足有四寸長,有什麼好看的?」李衛心裡明白,反正他識字不多,皇上又說了言者無罪,於是,他就東一榔頭,西一棒棰地胡說,但句句說的都是諷勸。一直說得連張廷玉都笑了,他才住了口。

  他們這裡說得熱鬧,可沒想到雍正的心裡是多麼難受。雍正一想到早上的情景,就忍不住要掉眼淚。他不易覺察地蹙了一下眉頭說:「你們都在與朕鬧彎彎繞,朕怎麼能聽不出來?允禵咆哮先帝靈堂,不遵太后教令,他不守法,不敬上,是有罪的人。從公的方面說,朕應當換掉他身邊侍候的人;從私的方面說,他是朕的兄弟,朕也不願他過份地傷情。朕體諒你們的好心,就再放他一馬。允祥可以寫信告訴他,他願意在那裡守靈也好,願意回到京城來作事也可,三年之內,只要他能自省改過,朕都把他看作好兄弟,萬事都可商量。可他要硬往那個『黨』裡鑽,一味地和朕唱對臺戲,朕也就對他無可救藥了。」他說完就站起身來,李衛連忙上前,扒了許多燒紅了的炭火,替雍正裝好了手爐,又護送著他離開了清梵寺。

  外面雪下得很大,地上的積雪也已有半尺來厚。可是,李衛和允祥等人卻沒有想到,就在今晚,就在雍正他們說話的時候,還有一些人也是在通宵達旦地計議著!這就是八爺允禩、九爺允禟和他們的幾個親信。

  這裡是八爺府的一座暖閣,它的一半壓在水面上,另一面則建在水裡。靠水的三面,全裝著落地的雙層大玻璃窗。冬天,坐在花廳裡就可以欣賞到雪景,夏天則可臨窗垂釣。為了保暖,這廳裡的柱子全都是空心的銅板,地下通著熏籠,熏籠通著銅柱。允禩是很會享受的,他又愛暖和又愛賞雪,為了不讓這花廳顯出雪化了的情景,他又特意讓工匠們在花廳頂上苫了半尺厚的黃筆草。所以,哪怕再冷的天,花廳裡卻仍然是溫暖如春。據說,光這座花廳,就化了四萬兩銀子。這樣的屋子,不但別的王府沒有,就連皇宮御苑,也難得一見。

  此刻,這裡的人們都早已是酒足飯飽,但等著聽八爺的訓話了。允禩清了清嗓子說:「諸位,今天我再說什麼全都是多餘的,我們已到了圖究匕首現的時候了!我們這些『魚肉』,眼見得已被送上砧板成為刀俎,就是不想跳也不行了。」他說話的語氣還和平日一樣,話雖尖刻,但卻說得極其平和,絲毫也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口氣。「八賢王」的名氣,朝廷上下,人人皆知,他的沉穩平和,在朝中也一向是為人敬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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