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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一時間,房子裡靜得很,外面沙沙的雪花飄落聲,似乎都能聽見。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說:「你們倆在這裡相對不語,難道是在參禪嗎?」

  一陣冷風隨著這聲音透進房內,允祥和李衛都冷得一顫,抬頭看時,原來竟是皇上來了。驚得他們連忙跪倒行禮,允祥說道:「呀!這麼冷的天氣,皇上有什麼事,叫我們一聲不就行了嗎?怎麼能冒著大雪,又是泥、又是水的來到這裡呢?」

  雍正卻笑著來到火跟前,一邊烤著凍僵了的手一邊說:「你們這裡怎麼連一個下人都沒有呢?要說你們是在說機密的事,也總該有點聲音吧。朕在外面聽了半天,卻什麼也聽不見。」

  李衛忙走上來,給雍正呈上一杯熱奶子,又給跟著皇上進來的張廷玉也遞了一杯,這才說:「主子,奴才剛剛正和十三爺說起當年在黑風黃水店的事呢。一轉眼,二十年過去了,想起來就像在夢中一樣……」

  「是啊,是啊,二十年了……當年要不是帶著你,朕這條命恐怕就沒了,你有擎天保駕的大功啊!上次朕批閱范時捷的奏章時,還特意問他,那裡過了水的田地都種上沒有?范時捷說,為了爭奪那些地,有的地方甚至出了人命。他還說,是你李衛下令不讓開墾的,是嗎?」

  李衛本想把話題引到喬引娣身上,可是雍正怎麼能上這個當呢?他一句話就把李衛套了進去,李衛也只好回答說:「皇上說的事確實是有的。尹繼善想發賣那裡的地,是奴才把他攔住了。如今江蘇土地多的種不了,有錢人想買也不過是要發國難財。那裡地賤,現在一畝只能賣七兩銀子。康熙三十年時,一畝要賣五十多兩,到了康熙四十年,就賣到一畝二百多兩!奴才是想等個好價錢,多賣幾兩銀子,也就能給朝廷辦點大事了。皇上如果覺得不妥,奴才回去就改。」

  允祥笑著說:「李衛,你用不著和皇上打馬虎眼,這事我全知道。李衛曾說,他想在南京替主子修座行宮,他盼著主子能早一天南巡呢。」

  張廷玉也跟著笑了:「皇上,李衛的這點心願,應該說還是值得嘉獎的。要是天下的督撫,都能有他這樣的心思,朝廷財政上就省心多了。」

  雍正歎口氣說:「朕心中只有三件大事,一是火耗歸公,二是士民一齊當差,三是雲南改土歸流。現在李衛和田文鏡已在分別試行,還沒在全國推開。楊名時前些天來見朕時,他竟然一件也不贊成,朕真是拿他沒辦法。可他是位清官、人品正直,治理雲南還是有成效的。朕與他還有個七年不動他職務之約,七年後再看吧。李衛和田文鏡也都是清官,他們倆是用制度來刷新政治。朕想,暫時各行其是也好。比一比,看一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雲南地處邊陲,苗謠雜處,弄不好是要出大亂子的。」

  張廷玉沉吟了一下說:「火耗歸公發養廉銀,損了官員的進項;士民一齊當差納糧,又是損富益貧之舉。從古至今,這才是一篇有關吏治的真文章!作好了,皇上是千古一帝,但要作這文章,掣肘的人太多,又何其難也!」

  雍正冷冰冰地說:「要是沒有難處,還能輪到朕來作?朕心裡清楚,別說朝廷之上,就是宗室親貴,也有許多人反對。朕反復地想過了,與其朕自己作難,也絕不留給後人。朕自己不願作聖祖之後的庸主,也希望你們都不要做庸臣。」

  允祥反復想了很久才說:「是啊,是啊。我們兄弟一共有二十四人,除了三個早夭之外,現在還有二十人呢。但願大家都能明白皇上的這番苦心,連八哥他們也不要掣肘。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平心而論,他們也都不是無能之輩嘛!」

  李衛聰明,他馬上連想到,十三爺這是要借機勸諫皇上。他想,十三爺真稱得起是個角色,這火候把握得多好啊!

  雍正當然知道允祥的心意,因為他今天已經又見過喬引娣了。早上,雍正翻看著剛呈進來的摺子,說的全是些讓人心煩的事,什麼山東盜賊搶了漕糧,什麼允礻我病了要請旨回京調養,還有阿爾松阿怠忽職守,以致引起兵士嘩變……他越看越煩,也就越覺得自己脖子下邊不舒服。他帶著一肚子的氣走出了澹甯居,卻又不知去哪裡好。太監高無庸當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建議說,主子何不去看看喬姑娘?於是雍正便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了喬引娣居住的風華樓。路上,雍正問高無庸:「朕聽說她還穿著原來的衣服,怎麼說也不肯換,是嗎?」

  高無庸小心地回答說:「是的。她說,這身衣服是十四爺賞給她的,所以,她不願意換。」

  「吃飯呢?」

  「吃,不過吃得少些。」

  「朕賜她的點心呢?」

  「也吃。她還說,她想見見主子。」

  風華樓就要到了,雍正不再說話,徑直走了上去。喬引娣住在風華樓的「聽傳房」,這是專供太監們聽候傳喚的地方。因為房子寬大,住的人比較多,還分著前院和後院。喬引娣住在後院,她要想走出去,是必須經過太監們的住處的,也就便於監管她。雍正皇上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她正在埋頭寫字。幾個宮女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皇上,都嚇得不知所措,紛紛跪倒叩頭,喬引娣卻連頭都沒有抬。雍正默默地在她身後站了很長時間,心中暗暗地念叨著:太像了,太像她了。那一頭濃密得烏鴉一樣的黑髮放著光澤,側著的身子,更顯出纖弱的腰肢,還有那微斜在桌子上的肩頭,帶著嬌憨而又紅暈的腮,甚至她身上傳出的陣陣幽香,也都像是那個為自己上了火刑架的小福。此刻,雍正的眼前彷佛又重現了那個可怕的場面:小福被綁在柴山上,殷紅的火苗舔噬著她的全身,也舔噬著她那清秀的臉龐和飄散的黑髮。她痛苦地扭動著身子,卻至死都沒有叫出一聲……雍正喃喃地說:「難道,佛家所說的輪回轉世,果然是真的嗎?」

  喬引娣正沉浸在寫字中,皇上的話驚醒了她,她猛地回頭驚愕地問:「怎麼是你,你要幹什麼?」

  雍正擺手制止了高無庸的喝斥,平和地說:「朕來看看你,你的字寫得很不錯嘛。只是你寫的李賀這詩句卻顯得太淒涼了。」

  喬引娣倔強地說:「皇上,你把我生生地與十四爺拆開,難道我還能寫出讓人高興的詩來嗎?」

  雍正一笑說:「你說得不對。朕是在問你,也是在勸你嘛。你還在想念老十四嗎?」

  「我是他的人,為什麼不能想他?」

  「不,你是朝廷的人,是朝廷分到允禵手下的人,如此而已!」

  「你說得不錯,可我還是他的人!他在我心裡,我也在他的心裡。如果不是怕拖累十四爺,我早就絕食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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