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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八十一回 喬引娣遭難坐囚車 賈道長作法驚四座

  這是一個漆黑的、淒風苦雨飄零的深秋之夜。

  幾輛絡車,排成一行,在長城腳下那黃土驛道上艱難地行進。幾十名護衛軍士的油衣,早就被雨水淋透了。他們腳下的牛皮靴子,踩在泥濘的道路上,發出一陣咯咯吱吱的、古怪的響聲。看得出來,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儘管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行軍,也儘管是走在這樣的道路上,但精神抖擻,隊伍整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叫苦,更沒有人敢歪邪踉蹌。既使偶而有人不慎跌倒了,也會立刻爬起來,追上隊伍,繼續趕路。

  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是這隊兵丁的領隊、馬陵峪總兵范時繹。這是一個四十五六歲的漢子,四方臉,一字眉,神色冰冷嚴竣,也帶著幾分傲岸。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員,按規矩,是可以坐大轎的。但是因為今天的差使要緊,他除了座下騎著的一匹棗紅馬外,與兵士們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從他那睜圓了的眼睛和不時四顧的神色裡,才依稀看出他的緊張和不安。

  突然,走在前隊的一個兵士飛馬跑了過來,滾鞍下馬,行了一個軍禮請示道:「稟軍門,前頭三河口漲水,石橋沖坍了,咱們的車全都過不去。是走,是回,請軍門示下。」

  范時繹把臉一沉:「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是當兵的本份,這還用得著請示嗎?你立刻到前邊,和靠山鎮那邊連絡。告訴他們,這是十三爺親自派的差使,不許出了點兒差錯,讓他們都小心了!」

  「是,標下明白。不過,剛才奴才到前邊看了,水流確實太急,幾次架橋都沒能成功。奴才請軍門示下,能不能繞道走沙河店,那裡的橋結實些……」

  范時繹擺手讓車隊停下,他自己拍馬向前,對那報信的兵士說:「走,帶我到前邊看看。」

  「喳!」

  范時繹帶的這支隊伍,是善撲營馬陵峪大營的。他們隸屬軍機處和直隸總督雙重統轄,是專為拱衛清皇陵而設的。可以說是支名符其實的「御林軍」,也一向以訓練嚴格、勇敢善戰而著稱,在滿漢八旗中享有根高的威望。范時繹來到河口時,只見山洪暴發,濁浪滔天,大橋又正處在兩股激流的交叉口上,滾滾波濤,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河對岸和這邊,都有無數兵士冒著生命危險在奮力架橋。可是,剛剛架起來,又迅即被激流衝垮。河水濺起的浪花水霧,迷得人連一尺多遠都看不清楚。兩岸兵士們雖極力呼喊著什麼,可誰也難以聽到。就在這時,突然,從河對岸射來幾支火箭,有的因力量不足而掉進河裡,但卻也有一支飛到近旁。兵士們連忙撿起,遞給范時繹,他拿起一看,原來正是十三爺的將令。只見上面寫道:「敕令:范時繹等不必造橋,可迅速繞道沙河店。務於明日晚間抵達,並在太平鎮宿營待命,此令。怡親王允祥,即日。」

  范時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下令兵士們用火箭向十三報告:范時繹遵諭,請王爺放心。然後,命令部隊回頭向西,沿長城腳下,逕向沙河店而去。次日傍晚,他們這支軍隊便來到了沙河店上的太平鎮。范時繹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可以向皇帝身前的這第一寵臣十三爺交差了,他們這次冒雨行軍,是奉了十三爺密令的。他們押解的,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是十四爺允禎身邊的宮女和太監,而且其中還有一位,是十四爺的心上人喬引娣。十三爺允祥在給范時繹的密令上寫得很清楚,要他「密送北京交我處置,不得委屈褻瀆」。當喬引娣等四十三名「欽犯」被他押上囚車之時,十四爺允禎那暴怒的神情和無可奈何的樣子,還時刻銘記在他的心頭。范時繹是帶兵的,也是十三爺一個提拔出來的軍官。不管他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也不管十四爺對他是什麼態度,他都必須遵從命令,遵從十三爺的令旨,所以,這一路上,他可以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個不慎出了點差錯,他可就無法交差了,來到了這沙河店後,他還是不敢松心,趟著雨水,在尋找著最安全,也最合適的住處,一個戈什哈知道他的心思,上前來悄聲說:「軍門,您別犯愁。小的剛才進鎮時就見到一個廢棄了的關帝廟。依小的看,咱們總共也就是八十來號人,湊合著住一宿保管平平安安地、出不了事兒。」范時繹隨同手下人看了一遍,也覺得這樣安排很好。就下令,讓除了蔡懷璽和錢蘊鬥兩人之外的所有男犯都住在關帝廟,由軍士們嚴加看管,他自己則帶著十二名女犯與錢、蔡兩人,包下一座客棧住下。那些「男犯」們都是太監,諒他們也不敢跑,就是跑、也跑不出去。

  不大一會,那個戈什哈又回來了,說:「回軍門,奴才的差使辦得很順利,找了一個字型大小很響亮的沙河老店。這個店開了有上百年了,請爺讓兵士們把號褂子全都脫了、咱們扮成老百姓住進去,他們認不出來的。」

  店老闆聽說有這麼多的客人,早就在門口恭候著了。一見面,就說了一大車的好話,又殷勤地送湯、送水,侍候得十分周到。范時繹來到喬引娣車前,陪著十二分的小心說:「喬姑娘,咱們今天只好在這裡打尖了。您,還有蔡先生和錢先生,都是我的東家。好歹,請體諒我們下人的難處,將就些吧。到明天咱們順順當當地趕路,就是回去遲了,主子也不會見怪的」。

  店主人簡直看得愣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穿著鮮亮、氣勢非凡的「老爺」,竟是這幾輛破車上坐的人的「奴才」。喬引娣下車時,店老闆留心地瞧了一下,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嘛。不過,她那蒼白得令人不敢逼視的臉龐和一雙明豔照人的眼睛,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只見她緩步走下車來,表情木然地慢步走進店裡,又在范時繹的帶領下,登上樓去,在一張桌旁坐定,卻一次也沒有開過口。

  這是一個三間全部打通了的酒樓。雖有屏鳳隔開,但依舊是聲氣相通。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有五六個人在這裡吃酒了,猜拳行令,鬧哄得很厲害,有人也早已是醉意醺然。一下子又來了二十多人,把一個小小的樓座擠得滿滿騰騰,再也沒有可以自由走動的地方。蔡懷璽厚著臉皮向范時繹說:「喂,老範,再往前走,我們可就吃不上這麼好的飯了。您能不能開恩給弄點酒來喝?」

  范時繹一笑,叫了酒保過來吩咐:「你去,給這一桌來一壇三河老醪。另外也給下邊的弟兄們各送去一瓶。我們天一明還要趕路,今晚不能喝多了。」

  「好咧,給老客上酒了!」那夥計叫著跑下去了。

  酒一上桌,蔡、錢二人就放肆地喝上了。范時繹向喬引娣那邊瞟了一眼,見她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裡,既不動筷子,也不向別人瞧上一眼,只是一個人悶悶地想著心事。范時繹知道自己的身份,當然不敢過去勸她。所以,這一餐飯儘管還算豐盛,卻吃得冷冷清清。

  東頭另外那桌客人,卻又是一番情景,就連穿著打扮也大都與眾不同。一個身穿青衣的人,大大咧咧地坐在那裡,看樣子像是位道士。他頭上挽了個髻兒,披著雷陽巾,年紀也就是二十上下。聽那邊滿座的人都尊稱他「賈仙長」,好像還頗有點道行似的。只聽他朗聲說道:「你們誰也別鬧了,貧道知道你們的心意,無非是要在下多喝兩杯,好讓我給各位推一下造命。其實,人的造化乃與生俱在,非大善大惡不得更易。就今天在座之人來說,有人就要橫死刀下。我把話全說白了,不是給人平添許多心事嗎?曾靜老兄,你是東海夫子呂老先生的門下,你說,貧道這話對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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