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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六十八回 戒急用忍聖祖遺訓 欲擒故縱帝王心機

  一聽說太和殿失火,雍正心頭猛然一跳。太和殿是象徵著皇權、皇位的地方啊,那裡怎麼能發生這樣的大事呢?雍正急忙和方苞、張廷玉走到殿外,向太和殿方向看去,卻又看不到一絲火光。只見陰霾的天空下,雲層似乎是壓得更低了。遠處可見濃霧樣的黑絲在嫋嫋浮動,卻不知是雲還是煙。就在這時,高無庸渾身水濕地跑來稟報說:「萬歲,火沒有著起來,就讓雨澆滅了。請主子放心,奴才們正在那裡一刻不停地守著哪!」

  雍正松了一口氣,他鎮定而又不容置辯地說:「你去外面傳旨:京師久旱不雨,內宮走水,乃朕涼德所致,與百姓無干。朕自當修身齊德,以求天佑。史貽直妄言天變,將罪責加之于忠貞有功之臣,足見其學術不純,也理應給予嚴處的。今念其尚無惡逆之心,取其本意,朕法外施仁:著革職,永不起複,免交部議。」

  「喳!」

  史貽直終於被赦免了。為保史貽直而來的張廷玉,聽見這道旨意,也鬆弛地笑了。聖旨雖然說了「永不起複」這句話,可時機一到,皇上怎麼說,下邊還不是要照著辦嗎?他又想到剛才皇上說的「京師久旱不雨,內宮走水,乃朕涼德所致,與百姓無干」等等,好像是在下「罪己詔」似的,便說:「皇上責己似乎也太嚴了一些。就說是天旱吧,並沒有成災嘛。著論責任,應該由臣來擔承的。臣為宰相,這協理陰陽,調和朝野的責任是不能推卸的。」

  雍正慢慢地轉過身來說:「你的心思,朕全部知道了。哎?你剛才見到楊名時他們,都聽到了些什麼?」

  張廷玉只好實話實說。他將楊名時和李紱的看法,一一報告給皇上,完了又說:「皇上,李紱的話雖然不多,但意思似乎和楊名時一樣。都覺得朝廷現在的做法,是急於事功,步子好像也不太穩。」

  雍正聽得十分專注,卻沒有打斷他。直到張廷玉說完,他才站起身來,在大殿裡來回地踱著步子。又問方苞:「方先生,蔡珽和楊名時原來成見很深。可他剛來的奏摺中卻說楊『操守甚佳,民望所歸』;李紱朕也深知,他在任上也是十分廉潔的;還有孫嘉淦,都是忠貞正直的人。可是,他們卻為什麼對朕的政令,無一贊同呢?真真是令人可歎……唉,知人難,欲人知也難啊!在他們心裡和嘴裡,總愛把朕和聖祖分開來說,總愛將雍正初年和康熙初年相提並論。朕怎麼才能讓他們知道朕的心,朕的難處呢?」

  雍正說得很動情,也很誠摯。方苞和張廷玉都清楚地聽見了他的話,可誰也不能作出答覆。雍正的心思他們倆能不知道嗎?但知道了,和對他作出解釋卻是兩碼子事。你既不能說聖祖晚年政務荒疏,可又要說「應該刷新吏治」;你既不能說雍正皇上沒有「遵從祖法」,又得說「整飭頹風」十分重要;如今天下幾乎無官不貪了,可是卻不能說不要這些官,因為你還得依靠他們來推行新政!這可真是難壞了皇上,也難煞了宰相!誰能說「聖祖有錯」?可誰又敢說「當今皇上不對」呢?

  雍正心裡清楚,這件事他們誰也答不上來,有些話還得自己說:「廷玉,朕知道,楊名時和李紱他們都是好臣子,他們和朕見解不一,也應該讓他們把話說完。你回去告訴他們說,朕不是暴君,而是仁君。朕留出時日,讓臣子們好好地看上一段,他們就會明白的。你勸他們要和朕一心一德地辦事,哪怕是能先辦好一個省,一個地方呢,也讓他們辦下去。只是不要去學史貽直,史貽直他,他太不懂事了。」

  目送張廷玉離開了養心殿,雍正覺得十分地疲倦。他慢慢地走回東暖閣坐下,望著窗外的大雨在出神。只聽他自言自語他說:「年羹堯好大的架子!朕一直在想著,他應該替史貽直說句話的,可是他竟然不來!難道非要上天來說話嗎?」

  對於皇上的處境,方苞很是同情。說實話,皇上剛才說的,他方苞早就想到了。今天這事,辦得最讓人失望的就是年羹堯。年不是平常之人哪,他當了多年的官,受到皇上多年的栽培了,難道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都不懂嗎?他要是能出面,只消一句話就可讓此事有個圓滿的結局。年羹堯可以說,史貽直是出於公心,請皇上不要再責怪他了;年也可以說,大慶剛過就責罰大臣,自己與心不忍,請皇上息怒,饒過他無知算了;年羹堯還可以用自己向皇上請罪的方法,來取得皇上的諒解。總之,他年某人能說的話很多,可是,他竟然冷眼旁觀,不置一詞。他是真不懂事,還是狂妄自大得沒有邊兒了?他這樣做,讓人感到寒心,也讓人感到了他的乖謬和不通情理。而且這樣做,也只能導致他更快地覆滅!方苞抬眼一看,皇上那裡還在咬著牙根哪。他便走上前來,指著牆上的條幅說:「皇上請看,這上面是先帝爺留給您的話:『戒急用忍』。依老臣看來,先帝這句話,足夠皇上受用終生了。」

  雍正只是抬起頭來看了看,卻沉思著沒有說話。

  方苞知道,雍正皇上這是又鑽進了死胡同。便更進一步說:「皇上,下邊的臣子們的確是在各自為政。但據臣看,眼下也只能聽之任之,急是沒用的。八爺和年羹堯兩人,好比是兩塊石頭在擋著水路。您想推行新政,就只能慢慢來,也就得用先帝教導的這個『忍』字。只有時機到了能夠搬開他們時,才能使水流暢快,一泄千里呀!」

  雍正惡狠狠地說:「哼,朕倒是想和他們兄弟和睦、友愛相處的,可他們願意嗎?先生看看,朕自登基以來,老八的人升了多少,可是,他規矩了嗎?不,他永不滿足,也還是要來作梗!隆科多為什麼也會靠攏老八?就是因為看到朕只會苦口婆心的勸說,而沒有下狠心,用辣手。朕豈能怕他,是在容讓他們啊!可他們哪會想到這裡,卻自以為得意,以為朕是『外強中乾』似的,哼,年羹堯一離京,朕馬上就把允禩趕出上書房,看誰敢來作仗馬之鳴?」

  方苞冷冷地說:「年羹堯就敢!」

  雍正一聽此言,臉立刻就變得蒼白了。他帶著疑問說,「不至於吧?年羹堯是朕藩邸舊人,朕自信對他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個人,外謙而內驕,目空一切,膽大妄為,這些他全有;可要說他現在就想謀反,恐怕他就是有這個心,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吧。況且他此次進京,不是很得寵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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