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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弘曆與鄔思道交往已久,一聽劉墨林這話就知道有些不妥,忙過來說:「哎呀,我忘了給二位引見了。鄔先生是田文鏡帳下幕賓;這位劉墨林呢,是今科探花、當代才子。剛才眾位進來前,他正幫我寫這三句一韻的詩哪!哎?劉墨林,你的字是叫『江舟』的吧?」

  劉墨林一聽這話更來勁兒了:「啊,多謝四爺還記得。我原來是曾叫過『江舟』這個字,可後來又想著不合適,好像有『流配江州』的意思。就索性以名為字,還叫我的劉墨林。」

  鄔思道看了這個說話隨便的「才子」一眼,淡淡地說:「哦,既然如此,你就叫我鄔思道好了。咱們以本色對本色,豈不更方便。」

  方苞沒有參加他們的對話,卻在埋頭看著劉墨林剛才寫的詩句。弘曆一眼瞧見,忙過來說:「方先生您看,這詩寫得如何?三句一韻,簡直是千古奇創!劉墨林真是了不起。」

  方苞一邊看還一邊評論著:「嗯,是寫得不壞。不過四爺說這是『千古奇創』,老朽卻不敢苟同。鄔先生,我年輕時,曾在泰山見到過秦始皇的刻石,那上邊也是三句一韻的。只可惜,原句早已記不得了。」

  鄔思道接過來瞟了一眼便說:「方老,豈止是泰山刻石,就是《老子》裡面,也早就有三句一韻的先例了。我試著讀兩句你聽聽:『明道若昧,夷道若類,進道若退』。還有『建德若偷,質直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不全是三句一讀的嗎?」

  方苞剛才說到泰山刻石時,劉墨林就不高興了。心想,我好不容易寫了這三句一韻的詩來,你們就左也不是,右也不對的挑剔。方老先生既然見過,卻怎麼背不出來呢?鄔思道一提起《老子》,倒讓他抓住把柄了:「鄔先生,學生才疏學淺,不知進退。我想請問一下:剛才您讀的那幾句中,有『建德若偷』,明明是個『偷』字,你錯讀成了『雨』字;明明是四個『大』字一讀的,你又分成了三句一讀,這是什麼道理呢?」

  鄔思道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劉墨林,方老先生就在這裡,你自己去請教一下吧。」

  方苞說:「墨林,這次你確實是錯了!『偷』是個古字,在這裡讀『雨』而不能讀『偷』,也完全不做『偷兒』講。只有讀『雨』,才能讀得通老子的這篇文章。我和鄔先生不是依老賣老,也不是和你過不去。學問之道,其深其淵,其廣其大,窮一生也,是沒有盡頭的。你很有才華,也很博學,但學無止境啊!」

  劉墨林不敢再說了。其實,這種事他經過得多了。古文不用標點,又常有「通假」字。讀錯字或斷錯了句字,是文人之中最丟人現眼的事。劉墨林常用的絕招是個「蒙」字。一遇別人挑他的毛病,他總是說「我是在《永樂大典》中見到這個字的」。一部《永樂大典》,卷秩浩繁,誰能查得出他說得是對是錯?別人既然不知,也就不敢再問。用一句現代俗語,那就叫「丟不起這人」!可是今天他遇上了這兩位,卻想蒙也蒙不過去了。敢情,他們一位是桐城學派的文壇座主,兩代帝師;一位是學窮天下的真名士、大方家。他在這裡耍滑頭,那不是班門弄斧嗎?

  弘曆回過頭來看看劉墨林,見他羞得無地自容,便笑著說:「劉墨林,你有什麼想不開的?這不是你不中用,而是你碰上高人了。不趁此機會多學點,還待何時呢?」

  鄔思道也笑了:「四爺這話說得好!方老剛才說的『學無止境』,足夠我輩受用一生了。我年輕時,也出過掉底兒的事。吃一塹,長一智嘛。你人很聰明,詩也確實寫得好。儘管作為提畫詩,還略顯呆板了些。但你再努力地學上幾年,前途正不可限量哪!」

  這裡說得正熱鬧,卻見艾清安進來稟道:「我們王爺回來了!」

  幾個人連忙站起身來,卻見允祥在太監的攙扶下已經走了進來。眾人剛要行禮,卻被十三爺攔住了,他看著弘曆問:「你帶著旨意的嗎?那就請宣旨吧。」

  弘曆忙上前來說:「十三叔,父皇只是讓我來看看您,並沒有旨意,您快請坐吧。」說著親自走上前去,扶著允祥坐了下來。允祥此刻,早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太監們趕快又是上參湯,又是為他揉搓胸口。過了好大一刻,他才緩過了勁,對鄔思道說:「先生,筵席下來後,我又去見了皇上。皇上說,你這次進京,他就不見你了。原說是有事讓我代奏代轉的,可是,你瞧我這身子,還不定有幾天好活呢。萬歲說,以後你的事情可以寫成密折,讓弘歷代呈皇上好了。我今天回來得晚了些,因為明天皇上要到豐台去,我得向畢力塔吩咐一些事情。回來時順便又去看了看大哥和二哥。大哥已經瘋得不認識人了;二哥和我的病症一樣,看來也就是早晚的事兒了……」說著,說著,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可是他還是強自掙扎著說,「文覺大師,今天召你們來,就是為了皇上交代的那些事。咱們先議年羹堯,是留京還是放出去?你們該說只管說,我躺在這裡聽著。」突然,他一轉臉看見了劉墨林,便問,「你怎麼也在這裡?」

  弘曆忙說:「十三叔,是我叫他來的。皇上曾有意,年大將軍要是不留北京,想派劉墨林去隨行。所以我才帶他來,讓方先生和鄔先生看看。」

  劉墨林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哦,原來這是在對我「考察」呀!好嘛,早不丟醜,晚不丟醜,偏偏今天砸了鍋,這真是倒楣透了!他又想,皇上想派我到年羹堯軍中幹什麼呢?那裡的水可是深不可測呀!他本來一見十三爺回來就準備告退的,可現在聽了這話,又想知道這裡頭的原因。所以便說:「我劉墨林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年大將軍幹的又是白刀子進來,紅刀子出去的勾當,有什麼需要我去幹呢?」說完,便笑嘻嘻地看著十三爺。

  允祥淡淡地說:「弘曆既是看中了,你去就很合適。不過,年的事情還沒有定下來,等定了以後再說吧。」

  弘曆轉過臉來吩咐劉墨林:「既是這樣,你先去找你的蘇姑娘吧。有事時,我再叫你不遲。」

  劉墨林也真是等不及了。一出十三爺府,撤腿就奔了嘉興樓。可是,在這裡卻沒能見到蘇舜卿。一打聽,原來皇上下旨不准開妓院,這裡已經改成了戲班子,她們娘倆早就搬出去了。他找來找去的看了半天,還好,有個原先在這裡侍候的王八頭子老吳還沒走。便叫過來一同才知,她們現在搬到了棋盤街。劉墨林笑笑問:「皇上不讓開妓院,你們就開戲館子。難道妓女賤,戲子就貴了嗎?」

  老吳神密地一笑說:「咳,劉爺您不知道,這個戲班子是徐大公子的家班。別說沒人敢管,也沒有人敢抽他們的稅。順天府來叫堂會時,賞的錢比開妓院還多哪。再說,明說是不讓開妓院,有門路的倒是能從良,沒門路的還不照樣幹,不過把妓院改成『暗門子』罷了。如今這事,誰又能叫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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