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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六十一回 稱名士偏遇大方家 探情人又見死對頭

  弘曆騎在馬上,似玩笑又似認真地說:「看來,世人獨醉你獨醒了?功必獎,過必罰,自古如此。萬歲爺的本事是天生的。他的剛毅,他的明察秋毫,都是人們望塵莫及的。不管是誰,是什麼事情,也別想瞞住他老人家。」

  劉墨林聽他這話說得似虛似實,好像在暗示著什麼,卻又飄飄忽忽,讓人捉摸不住。他心想,弘曆阿哥這話,一定是有所指的,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四爺弘曆和劉墨林一起來到了怡親王府,掌門的太監一見,連忙一路小跑過來打千行禮:「奴才艾清安給四爺請安了。」

  他這一句話不要緊,惹得四爺弘曆和劉墨林全都捧腹大笑。劉墨林說:「好好好,你這個名字算叫絕了。不但『請安』,而且還『愛』。這世上還真有『愛請安』的人哪!」

  艾清安也笑了:「爺知道,奴才幹的就是侍候人的把式,見人矮三輩,不請安怎麼能行呢?所以乾脆就叫了這個名字。」他一邊嘴裡說著,一邊麻利地跪倒在弘曆馬前,讓弘曆踩著他的肩背下了馬。劉墨林一看:他這一手還真有用,弘曆從馬上下來,伸手就從懷裡掏出一張三十兩的銀票來賞給了他。又問:「十三爺在府裡嗎?皇上要我來瞧瞧他的病。」

  「喲!爺來得不巧,我們爺今兒個一早就出去了。從南京來了一位姓什麼……啊,姓鄔的先生。王爺本來身子骨不好,說好了今兒個要歇著的。可鄔先生一來,王爺不但不歇,還陪著他去瞧熱鬧去了。這位先生也真是的,自己是個瘸子,連路都走不了,還看的什麼熱鬧?我們王爺已經瘦成一把乾柴了,他也不知道心疼著點。嗨!四爺您沒見,這位鄔先生半個主子似的,說聲走,就立馬讓備轎。虧了我們主子好性子,要依著我,早把他給打出去了。」

  他一邊陪著弘曆往裡走,一邊囉哩囉嗦地說著。弘曆看了他一眼:「你好大的口氣,也不摸摸自己的腦袋是不是結實,再問問他是什麼人,就敢說往外打?真是狗膽包天!」

  艾清安笑笑說:「爺說得對。奴才知道什麼呢?不過看著這位鄔先生,像是我們爺的老熟人。他進京來,也不過是想打打抽風罷了,別的還能有什麼大事呢?哎,四爺,書房到了,您請進。」說著跑到前邊去,撩起了簾子,又是讓座,又是沏茶,還擰了濕毛巾來讓二人擦臉,回手又送上一盆子冰來給四爺他們消暑,侍候得十分周到。他陪著十二分的小意兒還嘴裡不閑:「爺在這裡消停地坐一刻,我們王爺很快就會回來的。他走時吩咐了,中午一定要回來吃飯。」說完便哈著腰退了出去。

  劉墨林笑著說:「這奴才,別看嘴有點絮叨,可挺會侍候人的。」

  弘曆看了他一眼:「那是。你也不問問他是哪裡人?保定府的!祖傳了不知多少代的手藝,全套的本事,選太監要的就是他們這號人,要的也就是他這張嘴,這副殷勤勁兒。」弘曆一邊說著,一邊流覽著十三爺的這個書房。隨口說道:「年羹堯此人不長眼睛。我們在西疆軍中時,他曾和我說過,說十三叔的怡親王府外觀倒是很氣派,可是,裡邊佈置卻很草率。其實,他是有意在貶低十三叔。劉墨林,你過來看看,這能是粗率的人住的地方嗎?瞧,這裡瓶插雉尾,壁懸寶劍,不正說明了十三叔那雅量高致的英雄性情嗎?」

  劉墨林聽了不覺一驚。他和弘曆親王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聽到這位四爺在背後議論別人,今天還是第一次。他不敢多說,只是問:「四爺,您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告訴他,十三叔和別的親王們不能比。王府的規模是有定制的,但十三叔卻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處理自己府裡的私事。他是親王,又是上書房大臣,還兼管著戶部、兵部、刑部,一天到晚有多少事要等著他去辦,你知道嗎?」弘曆說著走到書架前,取出了一幅仇十洲的《憑窗觀雨圖》來說,「哎?怪了,這麼好的畫兒,怎麼也沒有個題跋呢?大可惜了!」

  劉墨林上前來一看:「哦,我也聽人說起過這幅畫兒。說是那天仇十洲畫完之後,本來想寫點什麼的,可是,卻突然來了朋友打斷了思路。所以就索性留下空白,大約是『以待來者』之意吧。四爺您想啊,仇十洲那麼大的名氣,等閒人哪敢信手塗鴉呢?」

  弘曆自小就有個毛病,最愛到處留墨。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只要讓他喜歡上了,那是非要題個字、留首詩的。劉墨林這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倒勾起了他的詩興和傲氣。心想別人不敢提,我又何懼之有?便從筆筒中抽出一管筆來。略一沉思,就信手寫在了畫的右上方:

  朝雨明窗塵

  晝雨織絲抒

  暮雨澆花漏……

  寫到這裡,他自己一看,怎麼寫成三句同韻了?往下可怎麼寫呢?轉不能轉,續不能續,收又收不住,這麼好的畫豈不是讓我給糟蹋了嗎?他再往畫的左下腳一看,更是吃驚。原來那裡鈴著一方鮮亮的印璽,卻正是父皇常用的「園明居士」!在十三叔收藏的畫上提詩,並沒有大錯,只要提得好,十三叔准會高興的,可是,自己卻提了這上不去、也下不來的蹩腳詩,已經是沒法交代的事了。更沒想到,這畫是父皇賜給十三叔的。自己看也不看,就胡亂寫成了這個模樣,這……這是欺君之罪呀!他頭上的汗「唰」地就下來了。

  劉墨林正看得有趣,還順口誇著哪:「好,三句一韻!」可話一出口,他一瞧弘曆的樣子和畫幅下方的鈴記,也傻在那裡了。

  弘曆看了看劉墨林說:「劉事中,這一次我可是要出醜了。你有法子替我挽回嗎?」

  劉墨林思忖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這樣,將錯就錯,來個全篇都是三句一韻。說不定還能翻了新意呢。我先寫出幾句來,你覺得行了,就再抄上去。」劉墨林有急才,邊想邊寫,很快地,一篇全是三句一韻的詩就寫出來了。劉墨林笑著對弘曆說:「四爺您瞧。還能看得上眼嗎?」

  弘曆拍手叫好:「嗯,真是不錯!豈止是看得上眼,簡直可謂之創新佳作。不愧名士大手筆!」

  話剛出口,就聽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奇文共欣賞,異義相與析。既是創新之作,就拿出來讓我們也飽飽眼福嘛!」話到人也到,方苞老先生和文覺大和尚走了進來。他們後邊,正是架著雙拐的鄔思道。弘曆一見就高興地說:「喲,方老先生、鄔先生和文覺大師你們都來了。十三叔這裡真可謂是高朋滿座、貴客盈門了。來來來,鄔先生您身子不便。請到這邊來坐。」說著便把鄔思道攙到安樂椅上坐下,又和方苞、文覺見禮。問了問,才知道十三叔進宮赴宴去了,眼下且回不來呢。

  他們這裡忙亂,劉墨林的一雙眼睛也沒閑著。他上下打量了這位被稱作鄔先生的人,心想,不就是個瘸子嗎,怎麼架子如此之大?弘曆給他讓座,他一不推辭,二不向方苞和文覺謙讓,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說坐就坐了。這是上首啊,難道他比方苞和文覺的資格還硬?劉墨林自忖朝廷上下,除了在皇上面前外,他什麼人都沒有怕過,也什麼場合都經歷過,便走上前來搭話,而且用的還是平時的那種似恭敬又似玩鬧的神態:「方老和堂頭大師傅學生早已見過,鄔先生卻從未謀面。敢問先生台甫,如今在哪裡恭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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