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中 | 上頁 下頁
二〇


  隆科多不再多說,便向園子深處走去。他路過澹甯居時,卻看見劉鐵成正在那裡,而且正在向侍衛和善撲營的軍校們訓話。這個劉鐵成原來是個水匪頭子,當年康熙皇帝南巡時,親自招安了他。他當水匪時有個外號叫「劉大疤」,粗獷兇狠,武藝高強,很受康熙皇帝的賞識,把他留在身邊,當了一名侍衛。所以,康熙在世時,他眼睛裡只有一個康熙;康熙去世後,雍正讓他管著善撲營,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誰部不認。今天他下身穿著的很普通,但上身卻穿著黃馬褂。腰裡懸著的大刀片子閃閃發光,晃得人眼都瞪不開。隆科多走來,他連睬都不睬,還在訓斥著這群軍校:「媽的,你們這些囚攘的飯桶,人都進了園子,才想起來稟告老子!先前武老軍門在時,你們也敢這樣辦差嗎?告訴你們,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歲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後後殺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麼世面沒有見過,憑一個雞巴條子你們就敢放人進來?都給我好好聽著,看好了園子,別管他什麼騾中堂、驢後堂的,全是扯淡!不見我的令,誰敢放進一個耗子來。我劉大疤就送他一個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這樣的話。他緊走幾步,來到了露華樓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馬齊笑著說:「老馬,你可真會找自在呀!外面是滾熱乾坤,你這裡卻是清涼世界。怎麼,我進來時看到那些請見的官員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見他們了嗎?」

  馬齊坐正了身子說:「這裡清風習習,自然是涼快,外面怎麼能和這露華樓相比呢?宋玉有首《風賦》說得好,同樣是風,就各不一樣。大王有大王之風,而庶民則有庶民之風嘛!就像今天,這暢春園內外刮的不就是兩種不同的風嗎?」

  隆科多一愣,心想,這老夫子是說的什麼呀,難道他要和我談論古文嗎?仔細一想,不對,他這是話中有話呀!他自己心裡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裝糊塗:「老馬,鄂倫岱說你請我議事,我想,總不會是來聽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風賦》裡說的是學問,是觀測風向,治理國家的學問!你看我這裡,本來像你說得那樣,是一片清涼世界。可是,你卻在園外突然刮起了滾滾熱浪。讓我既見不成人,也辦不了差。我倒是想問問你,這園裡園外冷熱不一,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鎮靜地一笑說:「嗨,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原來你就為的這個?好好好,只要你不說我是『謀逆』,我就和你說道說道。前幾天接到邸報,說皇上聖駕即將返京。皇上出去這麼多日子,內宮的防務全都鬆懈了。有的太監們狗膽包天,竟然帶著親眷混進宮裡到處亂串。你也知道,北京城裡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什麼事情出不來?允礽放出來了;允禩也還不老實;八爺有病,十三爺也有病。這麼亂法,萬一出了差錯,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我不過要帶著人來清理一下,難道就惹得你起了這麼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說越激動,指指窗外又說:「老馬,我們倆同朝為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敬你是個前輩,想不到你把進園的人全都趕了出去,這不等於是當眾摑了我一記耳光嘛!你聽聽,劉鐵成在說些什麼?誰指使他這樣放肆的?『不准放進一隻耗子』,笑話,我要是真想占了這暢春園,他善撲營的那幾個破兵還能擋得住?你馬齊還能有這心思,坐在露華樓上,給我批講什麼《風賦》?玩兒去吧!要依著我的性子,恨不得現在就革了他劉鐵成的職,扒了他這身皮,一頓臭揍,把他的匪性打過來!老馬,今天這事兒咱們沒完,回頭見萬歲,我還要再和你撕擄撕擄呢!」

  馬齊輕鬆地一笑,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說:「老隆,你生的那門子氣哪!這事不怪劉鐵成,也不怪李春風。皇上回鑾,要淨一下宮宇,這還有什麼可說的。但,第一,要事先打個招呼;第二,進來的人要守著規矩。百姓們常說:秀才遇見兵,有理也說不清。要我看,只要軍令一下,兵遇見了兵就更是說不清!所以,我才叫他們先退出去,又請你進來商議。大清朝的上書房,其實也和明代的內閣差不多。當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擄,就撕擄一下也無妨。我反正連大牢都坐過了,也不怕再進去一次。要依我說呢,九門提督,本來就是提督九門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門,就算是辦好差使了!」

  隆科多一聽,好嘛,馬齊這老東西,把所有的事全都包攬了。而且明白告訴自己,他也要「撕擄」一下。話中套話,還有第一第二的兩個把柄;又提醒自己,只要管好九門就萬事大吉。他的話虛中有實,實裡帶虛,似諷似勸,又無隙可乘。隆科多真想一刀宰了他,可一摸身上竟沒有帶刀。他又想,當年馬齊就押在他順天府的牢獄裡,那時為什麼沒想到,用條土布袋黑了這老說什麼全都晚了,只好搬出八爺來壯膽:「哼,我心裡沒涼病,也用不著害怕吃涼藥。我已經派人去請廉親王了,我們三人共同商量,還不算『合議』?」

  馬齊寸步不讓:「用好哇!方先生也是上書房的,還有怡親王呢,乾脆都請來好了。」

  「十三爺病得很重,就不要驚動他了吧。」

  「十三爺昨天去了豐台大營,他能去豐台,就也能到暢春園。八爺不也是有病了嘛。兩位親王能夠帶病議事,我們倆身上的擔子不也可以輕一些嗎?」

  隆科多緊張地思索了一下,又說:「那麼,請三貝勒也來吧,他是坐纛兒的阿哥嘛。我們議,由他定。這總行了吧?」

  這兩個人,一滿一漢,都是宰相,也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別看他們二位說話時聲調平穩安詳,好像是在心平氣和地商議,可心裡早就恨得咬牙切齒、劍拔弩張了。他們各不相讓,寸土必爭,句句帶刺,話中有話,已到了圖窮匕首見的關頭。就在這時,十三爺允祥帶著張雨來到了露華樓上。

  馬齊高興地說:「看看,十三爺不請自到了。」他連忙上前打千請安。隆科多也只好站起來行禮,一邊還笑著說:「十三爺到底是年輕,怎麼說好就好了?」

  允祥沉著臉走到上首說:「有旨意。馬齊、隆科多聽宣!」

  兩人忙伏地叩首:「臣恭請萬歲金安!」

  「聖躬安!」允祥向下看了一眼又說,「聖駕於昨晚已到京城,在豐台大營駐駕。命我傳旨:著馬齊、隆科多即刻到豐台見駕。欽此!」

  一聽聖駕已到北京,隆科多和馬齊兩人都不覺愣了。他們對望了一眼,又連忙叩頭謝恩。隆科多想,好你個馬齊呀,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這不是給我擺圈兒跳嗎?馬齊卻是另一種想法:嗯,看來老隆是在試探我呀!他既然知道聖駕已經返京,還和我來這一套,是想抻抻我的本事,看我能不能辦好這差使嗎?告訴你老隆,你看錯人了。我馬齊早在你當順天府尹的時候,就人閣為相了。老朽不才,但比你見的世面多!你想給我玩兒把戲,算你找錯門了。

  允祥見他們二位這模樣,心裡就什麼都明白了。不過他並沒有點破,還是帶著微笑說:「怎麼,二們宰相還在鑽牛角尖嗎?」

  馬齊說:「怡親王,外面的情形,您全都看到了。隆大人一聲不響地便要來換防,我職責所在,能不出來說話嗎?我們倆就是這麼點過節。」

  隆科多不和馬齊正面說事兒,卻咬定了劉鐵成:「我這不是來和你馬齊商量的嘛!他劉鐵成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他怎麼可以張口就罵我呢?誰是他的後臺,大家自己心裡有數好了。」

  允祥抬腿向樓下走去,馬齊和隆科多也只得緊隨其後。允祥邊走邊說,似乎是漫不經心,可話中卻帶著指責:「你們都是大臣,有什麼事可以商量著辦嘛。就是有了不同的想法,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八哥、我、還有兩位皇阿哥都在京城,這裡還能翻了天?剛才我進來時,已經訓斥劉鐵成了。我告訴他,園中的侍衛親兵們要各歸崗位,不准集結!你們兩人的爭執,我看就算了吧,和氣致祥,和氣生財嘛。舅舅,您說是不是?」

  隆科多正在想著怎樣在皇上面前為自己開脫呢,十三爺剛才的話他根本沒聽見。現在問到了頭上,他不知怎麼回答:「是是是,奴才明白。」

  他們剛剛走到園門口,就見一乘大轎落下。八爺允禩從轎中鑽出來,他一見允祥已經先他一步來到暢春園,心裡猛然一驚:哎?允祥不是在病中嗎,他怎麼會在這裡呢?

  允祥卻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八哥,多日不見了,聽說你也在病中,怎麼今天這樣巧,我們偏偏都到這裡來了。我是來傳旨的,不便向八哥請安。皇上已經回到京城,現在正要召見馬齊和舅舅他們。你也是議政王大臣,既然遇上了我,是不是也一齊去見見皇上啊?」

  老八一聽這話,卻愣在那裡,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他心想:我剛剛計畫好了的事,怎麼又被打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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