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中 | 上頁 下頁
一八


  馬齊一聲不響地快步來到窗前,這裡居高臨下,看得十分清楚。果然一隊隊的兵丁正在開進園來,澹甯居、韻松軒那裡,沿著雨道已經全都是兵了。馬齊心裡一緊,暗叫一聲:「不好!」他渾身的血仿佛倒湧上來似的,臉也脹得通紅。突然,他轉過身來對劉鐵成說:「鐵成,快讓你的人飛馬到青梵寺去請方先生。十三爺如果也在那裡,他能來就更好。要快,越快越好。傳鄂倫岱立刻上來!」

  幾個在這裡侍候的太監,哪見過這陣勢啊,早就嚇得渾身打戰,面無人色了。馬齊忙亂地整理著案上的文書,又準備穿戴好了去見下邊的兵士。可是,他忽然停住了。他極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又乾脆脫掉了袍褂,在一張春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房內慌亂無措的太監們說:「你們這是怎麼了?一個個全像是大廟裡的判官小鬼!出了什麼事了,不就是隆中堂安排的駐蹕軍士換防嘛,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的?我現在乏了,你們不要說話,讓我歇一會兒。」

  太監們瞧著這位上書房大臣如此鎮定,也有了活氣。馬齊要過一把扇子來,一邊扇著,一邊閉目養神。很快地,鄂倫岱仗劍進來,打了個千便問:「中堂,是您叫我?」

  「嗯?」馬齊好像睡著了又剛醒過來似的:「哦,剛才鐵成來說,步兵統領衙門的人進了園子。你是今兒早上當值的,他們預先是不是通知了你?」

  「……回……中堂,沒有。方才九門提督李春風帶著人來,他隨身還帶著領侍衛內大臣隆大人的簽票。說是皇上即將回來,大內和暢春園兩處禁地都要清檢一下。暢春園的防務暫由九門……」

  馬齊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他們總共來了多少人?」

  「回中堂,聽李春風說是一千二百人。」

  「哦,你下去叫李春風上來一趟。進園的千總以上軍官,全都到這裡來,我要訓話。」

  鄂倫岱事先並不知此事,但他早從八爺的口風裡聽出門道來了。今天這事,實際上是一次兵變演習。他原來以為,馬齊不定慌成了什麼樣呢?可進來一看,這老相國卻閒適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馬齊越是鎮定,鄂倫岱的心裡就越是慌亂。他不敢多停,答應一聲便飛跑著下去了。馬齊這才微笑著站起身來,穿上袍服,戴上了雙眼孔雀花翎,端坐案前,等候著李春風他們的到來。

  不大一會兒,鄂倫岱同著李春風他們走了上來。後邊還跟著一大群遊擊千總,魚貫而入,一齊向這位老相國打幹行禮,身上佩戴的馬刀叮噹作響。

  馬齊聲色不動地看了他們好久才問道:「是你們帶兵來的嗎?叫什麼名字啊?」

  李春風上前答話說:「回中堂,我是李春風,他叫李義合。我們都在九門提督衙門當差。」

  「哦。」馬齊仰著臉想了一下又問,「康熙五十一年,我曾經主持過一次武闈考試。記得那年就有個叫李春風的,是不是你呀?」

  李春風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兩手秉胸說:「是,老師。卑職當時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進士。今年春天,卑職剛從雲貴蔡大帥那裡調來,還沒來得及去拜見恩師,望乞恕罪!」

  馬齊笑了,他和顏悅色地說:「皇上屢有明旨,要破除門戶之見,你又何罪之有呢?李義合,你又是哪一科的呀?」

  李義合卻不像李春風那麼規矩,他只是雙拳一抱說:「馬中堂,卑職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進士。」他心想,我不是你的學生,你也少給我來這一套!

  哪知,馬齊一聽這話,卻撲哧一下笑了:「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試的,是我的門生侯華興。這樣算起來,我還是你的太老師呢!哈哈哈哈……」

  馬齊是熙朝的老人,如今朝中為官的,除了李光地,誰也沒有他的資格老。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下站的二李卻都得乖乖地聽著,誰敢說半個不字啊!馬齊站起身來。格格地笑著說話了:「既然你們都是我的學生,那我可要點撥你們幾句了。我這可不是依老賣老,更不是教訓人,我說的全是實話。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是帝輦,是皇上和文武大員們居住和辦事的地方。暢春園和紫禁城是禁苑,那裡更是至尊至貴、神聖無比、任何人都不得褻讀、不得輕慢的地方,那裡的規矩也是不能差之毫釐的。步兵統領衙門的職責是防護九門禁城,它的許可權也只在九城之內。紫禁城和暢春園歷來都是由上書房和領侍衛內大臣負責護侍的,沒有聖旨,連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你們明白嗎?」

  李春風躬身回答:「中堂,我們此次帶兵進園,是奉了隆中堂的將令。馬老中堂這『擅入』二字,我們不敢當。難道隆中堂沒有知會您嗎?」

  馬齊根本沒把他的這個「學生」看在眼裡。他提起筆來疾書幾行,取出印匣子裡的上書房關防,小心地鈴了印,遞給鄂倫岱說:「你飛馬進城,傳我的鈞諭:無論是奉了誰的指示,凡進入大內的所有兵丁,必須立刻退出來,在午門集結聽令。」

  鄂倫岱聽這位中堂大人的口氣,斬釘截鐵,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商量餘地,他愣在那裡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問:「這……馬中堂,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議一下……」

  馬齊一口回絕:「合議當然是要合議的,不過這用不著你來管!你立馬就給我去傳令,先退兵,別的以後再說!怡親王和方先生很快就來,你進城見到隆中堂,就帶個信去,叫他也馬上到這裡來。」

  鄂倫岱十分不情願地走了。馬齊這才回過頭來看著李春風和李義和。他說話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暗啞,使人聽了毛骨悚然:「你們倆剛才說不是『擅入』嗎?好,我現在就告訴你們,什麼叫『擅入』。越權非禮而入就叫『擅入』,懂了嗎!先前不懂,尚有可原;現在改過,為時不晚!暢春園裡本來就駐有三四千人,他們並沒有接到移防命令,雙方一旦爭執起來,就是血濺暢春園的潑天大禍!別說你們了,就是隆中堂親自來,他也難以善後,更難向皇上交代!先退出去聽令,就沒有你們的事。不然的話,我就請王命旗來先斬了你們,然後再調豐台大營進園關防。怎麼,你們要以卵擊石嗎?」

  這些進園的兵士聽馬齊說得這麼嚴重,一個個全都蔫了。他們只是奉命進園,並沒有接到遇見抵抗就立即廝殺的命令。碰了這麼硬的釘子,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春風和李義和交換了一個眼神,回過頭來說:「馬老中堂,您老和隆中堂都是上書房大臣,這事兒可真叫我們為難了。我們可以聽令,也可以暫時退出園外,但請馬中堂給我們寫幾個字,也好讓我們向上邊交差。馬老中堂能體恤我們的難處,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馬齊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哎,這就對了嘛,這也才像是我的學生。」他一邊寫著字據一邊又說,「你們雖是武人,可也是朝廷命官,事事處處都要聽朝廷的,才不會出錯。好了,下去吧!」

  太監泰狗兒跑進來說:「稟中堂大人,奴才去找十三爺,卻聽說他昨兒個就去了豐台大營。今天一早,又把方老先生也請去了。這裡發生的事,十三爺留下的隨從們,已經飛馬稟報十三爺了。」

  馬齊一顆心掉在肚子裡,他終於放心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疲憊至極,他重重地往春凳上一躺,吩咐太監們:「隆中堂來了,就立刻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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