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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五十四回 開封府官吏出醜聞 暢春園刀兵見寒光

  車銘坐下來說:「卑職到京已經三天了,是因為田文鏡借了藩庫一百萬銀子的事。戶部索要銀子入庫,田中丞又還不上。戶部的孟尚書叫卑職來向馬中堂報告,並請中堂定奪。」

  馬齊微笑著說:「田文鏡挪用庫銀,又不是裝到自己腰包裡了,他是用在河工上的嘛,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戶部要回來,還不是要再撥下去,來來往往的也不怕費事?這其實只需一紙文書就可以辦好了,田文鏡錯在沒有把這個圈兒走圓。老兄管著河南通政司,是朝廷的方面大員,自然是識大體的。千萬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和田文鏡生分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車銘今天求見,是憋了一肚子的氣,要告田文鏡一個刁狀的。可是,聽馬齊這樣一說,他倒無言可對了。只好咽了口氣回道:「是。卑職明白。」

  「這次讓你進來,是想問一個別的事。聽說開封府晁劉氏的案子裡面,還牽連著白衣庵二十多個尼姑和葫蘆廟的七個和尚。田文鏡上了奏摺說,桌司衙門裡四十四名七品以上官吏,除張球一人外,請旨一律罷革!怪就怪在,就連你們藩司衙門裡,也被捲進了十幾個人。這樣一來,開封府豈不又是一個洪洞縣了嗎?據說還有些官員的眷屬也牽連了進去,簡直是齷齪透頂,不堪入耳。為什麼一個小小的民婦,就能鬧得滿城風雨,你知道嗎?」

  車銘怎麼不知道?他又怎麼能說清楚這個案子?想來想去的,他竟然呆在那裡了。

  馬齊所以要問晁劉氏這個案子,可不是一句閒話,他已是不管不行了。原來,前不久田文鏡上過一個奏摺說,河南臬司衙門的胡期恒識得大體,斷案公允,還保奏了胡期恒和臬司的張球二人。這封摺子皇上還沒來得及看,田文鏡又變卦了。他參奏胡期恒貪墨不法,草菅人命。要求把除張球之外的桌司官員們「一律罷革」!馬齊簡直被田文鏡鬧糊塗了。他不明白,難道河南和開封府竟會如此不堪嗎?可今天馬齊一問,倒把車銘問住了。車銘雖然不管刑獄,但案子已在開封叼登了這幾年,他能說不知道嗎?更何況,這案子裡牽連的官員中,許多人和他車銘還有關係。就連他自己的內眷裡,與和尚尼姑有沒有瓜葛,他也不敢打保票。可是,這個愣頭青的田文鏡已經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捂,怕是捂不住了。車銘知道皇上一向是刻忌殘忍的,斷沒有「一床錦被遮蓋著」的那份仁德。與其蜂蠆入懷再去解,倒不如現在就說出來,或許更為有利。他思忖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回中堂話。這件案子已經拖了三年了,全省幾乎無人不知。卑職雖不在法司,但其中內情還是略知一二的。剛才聽老大人的意思,好像田中丞辦得太苛刻了一些。其實,要真地全說出來,只怕裡面的黑幕更要駭人聽聞的。不知馬老大人的意思……」

  馬齊可不能讓他套走了口風:「我沒有什麼意思。你既然知道,就說說吧。」

  車銘沒法了,只好從頭說起。原來,這確實是個古今罕見的大案。晁劉氏的丈夫名叫晁學書,是個詩做得很好的秀才。三年前的一天,他獨自一人到白衣庵賞雪。庵中的尼姑們見他風華正茂,又長得一表人才,便看上了他。先是留飯,暗中卻做了手腳,乘著他醉酒時給他剃了光頭。從此他就成了個「假尼姑」,也成了眾女尼的的活寶貝。這群女尼輪番上陣,與他晝夜宣淫,硬是把一個翩翩公子,折騰得骨瘦如柴,精枯力竭。尼姑們看他不中用了,又怕他妻子找來尋事兒,便去請葫蘆廟的和尚們來幫忙。那葫蘆廟裡有七個和尚,他們早就和白衣庵的尼姑們勾搭成奸,也早已淫亂得不成體統了。見尼姑遇難,豈有不幫之理,就把晁學書殺死在門外一個枯井裡。當時的開封府知府蕭誠辦案很是得力,他只用了七天時間,就把兇手法園,法通和法明拿住,下到了大獄裡。一用刑,他們又招出了師父覺空和法淨、法寂與法慧全部同夥。他們還說,幹這種殺人滅跡的事早就不是頭一次了。開封府在葫蘆廟裡挖地三尺,又扒出來八具無頭屍體,看樣子像是進城趕考的生員,連和尚們也記不清他們的名姓,更說不出他們是怎樣被殺的了。

  省城裡出了這麼大的奸殺案,蕭誠當然不敢怠慢。便立刻包圍了白衣庵,把尼姑們全都下到大牢裡。只是逃掉了她們的師父,綽號叫做「陳妙常」的老淫尼靜慈。

  當時官宦人家的內眷大都信佛,而白衣庵又是開封最大的尼庵。這些女尼們就整天价地串衙門、走路子。上自巡撫衙門,下到司道官員,沒有她們不敢見的人,也沒有她們不敢去的地方。混熟了,又把和尚充做尼姑也拉進了官衙,和官員的眷屬們在一起胡來。無法無天,醜不堪言!而且這種事,只要一上了手,是絕不會就此甘休的。眷屬們是女人,耐不住空閨長夜的寂寞,已經是令人可恨了。更奇的是,有的夫人們不會生孩子,就讓尼姑們替她生。於是尼姑們也就名正言順地和官員們睡在了一起,把開封官場攪了個烏七八糟!田文鏡曾上過一個奏摺說,這些官吏們「帷薄不修」。那意思是說,他們家裡的「帳幕」沒有整理遮蓋嚴實。這評語實在是太文雅,太客氣,也太給他們留了面子了!

  還有更怪的事情呢!那個淫尼靜慈不知逃到了哪裡,也不知求了哪位大老倌,就有憲牌下來,叫把尼姑全都放出來。這群放出來的尼姑,神通更是廣大無邊。沒過幾天,和尚們也「監候待審」,全都神氣活現地出來了。

  晁劉氏雖然死了丈夫,但自己卻無憑無據,更沒法斷定就是和尚殺了人,便只好再次上告。這一下,蕭誠可真作難了。他今天接到上諭,要他「嚴審兇犯,不得寬縱」;明天就又來了權杖,要他即刻放人。他正無計可施呢,正好,母親去世了。蕭誠也就趁機報了丁憂,解任回家了。

  田文鏡來到開封後,晁劉氏又起了告狀的心。可不知為什麼卻走漏了消息,又不知是什麼人綁架了她的兒子。這一下把晁劉氏逼急了,就攔住田文鏡的轎子喊冤。臬司衙門裡的那些人想殺人滅口,半夜時分悄悄地去捉拿晁劉氏。哪知田文鏡派的人在那裡等了個正著!於是這個案子就越鬧越大發,也越鬧越不可開交了……

  馬齊聽車銘說了半天,終於明白了這件案子的癥結所在。他覺得案子固然重大,可它涉及的方方面面,更令人震驚。自從雍正皇上即位以來,先是山西假冒虧空的一個大案,緊接著又是廣東一案九命奇冤。光是這兩個案子,撤職查辦的就已有二百多人了。如今河南又出了這樣的事,和尚——尼姑——官眷——官員們藤纏絲繞,環環相扣。不但牽連的人多,而且猥褻淫穢,把官場的醜事全都展現在光天化日之下。這些人的胡作非為、無法無天竟然到了這種程度,真真是令人髮指!河南的官員們大都貪墨,也大都捲進了與和尚尼姑通同作弊、作奸犯科的這件骯髒事中。他們不但丟盡了斯文,丟盡了人格,也讓朝廷跟著他們丟盡了臉面!他簡直鬧不明白,真的是有這麼多的官員,連自己和妻女小妾都管不住嗎?為什麼讓事情發展到這等駭人聽聞的程度呢?

  更可怕的還在於,舉凡這等男女私情的事,一旦暴露,就會立刻迎風四散,在百姓中廣為傳播。那就不止是人言可畏,而是眾口爍金了!看田文鏡的意思,是不管牽涉到誰,也要一究到底,一網打盡,毫無迴旋餘地的。他已經明文拜發了給皇上的奏摺,邸報上也已登載出來。只要是明白人,誰還能看不到這一點呢?馬齊自當宰相以來,還從未見過這樣難辦的事,竟不知該怎麼處置才好了。想了好久才說:「車大人,你說得很明白。這事只能等皇上回來,奏明請旨才好辦理。再說吧。」

  車銘左思右想卻不得要領,也不知馬老大人這個「再說吧」的後面包含的是什麼內容。他正在猶豫,突然,劉鐵成臉色鐵青,手按劍柄,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兩眼直盯盯地看著車銘,卻沒有說話。車銘見事不妙,便連忙起身告退走了出去。

  此時再看劉鐵成,只見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黑紅的臉膛擰歪了,眉頭上的刀疤抽搐著,眼中冒火似的露著凶光,顯得十分猙獰嚇人。他看著驚愕的馬齊問;「九門提督的人要來接管暢春園。馬中堂,你知道嗎?」

  「啊?!怎麼會有這等事?」馬齊拍案而起,怒聲問道。

  劉鐵成低吼一聲:「你過來看看!」說著走向窗前,「唰」地撕掉窗紗,用手指著樓下,「人都開進園子裡來了!他們各房各殿,到處亂竄,也到處亂搜。他娘的,這不是要造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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