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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顧耀東濕了眼睛。只有他知道,沈青禾心裡的執念是自己。這個在旁人眼裡或可笑或不可理喻或嗤之以鼻的舉動,對他來說卻是震撼。

  鐘百鳴輕蔑地看著沈青禾,意味深長地說道:「顧警官,上海有那麼多房子。以你對沈青禾的瞭解,兩年前,她為什麼偏偏要搬進顧家的亭子間?」

  「你喜歡看電影嗎?」顧耀東轉回頭直直地看著鐘百鳴,不再逃避,目光與他硬碰硬地對峙著。鐘百鳴一時沒反應過來。

  「看過一部叫《卡薩布蘭卡》的電影嗎?『世界上有那麼城鎮,鎮上有那麼多酒館,她卻偏偏走進了我的。』我很喜歡這句臺詞。」

  「我對虛構的故事不感興趣。」

  「其實生活裡多一點藝術,會很美好的。」

  鐘百鳴冷冷地看了他片刻:「那我來告訴你所謂的藝術背後的真相。兩年前的你,還是一張白紙。沈青禾之所以搬進顧家亭子間,全都是夏繼成的安排。因為他想讓沈青禾策反你。」

  趙志勇很詫異地看向顧耀東。

  顧耀東面不改色:「所以您認為我被策反了。」

  「還記得明香裁縫鋪吧?那天我之所以撲空,是因為有人打電話報了信。這個人就是鴻豐米店的夥計。他是沈青禾的同黨,而沈青禾當天曾到刑一處和刑二處吃飯的酒樓找你。環環相扣,所以我不得不懷疑,消息就是從你這裡傳出去的。」

  「劉隊長當天洩露過行動資訊,也許還有張警官李警官在您不知道的地方也洩露過資訊,甚至直接聯繫過夥計。」

  二人直視對方,氣氛有些緊張。

  鐘百鳴忽然笑了,態度緩和下來:「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想過。剛剛這些,都是我的推測。隨口一說,別介意。作為個人來講,我是很願意相信你的。其實我也不願意做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啊。但是今天,從沈青禾在咖啡館說出接頭暗號那一刻起,誰都無力回天了。她就是共黨,否則我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會讓她主動宣判自己死刑。」

  沉默片刻,顧耀東也笑著說道:「副局長,您根本不瞭解我的未婚妻。」

  「今後會瞭解的。去見見她吧,我這個人還是很講人情的。」

  兩名警員將沈青禾架起來扔到受刑的椅子上。她幾乎全身都失去知覺了,只有手還一直緊緊攥著那盒磺胺粉。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來,她怔怔地抬頭望去,逆著光,恍惚中看見顧耀東走到了自己面前。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埋下頭慌亂地用袖子擦著臉,遮掩著那並不美麗的血污,那一瞬間她仿佛是個不小心弄花了臉的小女孩,不願意讓心愛的男孩看到自己這般髒亂。顧耀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沈青禾愣住了。她清楚地看見鐘百鳴、趙志勇和幾名警員就站在周圍。傻子嗎?這樣只會讓他也被懷疑!她拼命想要掙脫他的手,顧耀東卻死死攥著不肯鬆手。沈青禾最終放棄了。二人默默看著對方。

  顧耀東:「青禾,我從福安弄走出來,就一定會帶著你走回去。一起走回去。」

  沈青禾朝他笑了,笑得淚流滿面。

  兩名警員推搡著帶走了顧耀東,他被鐘百鳴軟禁到了另一個房間,理由是需要隔離調查,尤其是要查清楚他和沈青禾之間的關係。

  沈青禾被警員推倒在刑具上躺著。磺胺粉盒子「啪」地落在地上,藥粉再次撒了一地。警員們開始賣力地綁繩子。沈青禾一直望著工廠的天窗,努力透過天窗望向遙遠的夜空,望向那些隱秘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星星。她知道接下來又會是一場暴風驟雨,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工廠一間小房間門口,守著兩名荷槍實彈的警衛。屋裡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顧耀東坐在地上,面前擺著的是鐘百鳴差人送來的紙和筆。他讓顧耀東寫一份自查報告,交代清楚他和沈青禾認識的前後始末,並檢舉她住進顧家後的可疑之處。寫文字對顧耀東來說不是難事,但他久久沒有動筆。

  老董剛剛來顧家時,曾經說過一句話——以青禾的能力,如果當時只是走進咖啡館,她是完全有辦法脫身的。選擇說出暗號,是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鐘百鳴才不會再繼續調查咖啡館裡的其他人,包括周明佩。

  到此刻,顧耀東真正明白了「白樺」這個代號的意義。

  警局檔案室里拉著窗簾,亮著燈。桌上堆著大摞的舊報紙和檔案。鐘百鳴在這裡翻了一個通宵,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天一亮,他就撥通了金門飯店的電話。

  「請轉接國防部監察局夏監察官的房間。」

  夏繼成穿著睡衣,站在窗邊。電話鈴響了好一會兒,他才不慌不忙接起來,懶洋洋說道:「喂……鐘副局長啊。見面?我們前兩天才一起吃過飯,剛見過啊。有什麼事嗎?」

  鐘百鳴看著桌上的檔案,謙虛地說:「我知道您在警局的時候,也很關注共党分子白樺的動向。這兩天共黨很活躍,我發現了一些線索,懷疑是白樺重新出現了。所以我想面見您,請教幾個關於白樺的問題。」

  「你也知道刑二處過去的情況,這麼多年,我對白樺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找我恐怕就找錯人了。」

  「不管怎麼說,您在警局這麼多年,至少比我更熟悉白樺。」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個道理你應該也懂。這件事,你還是另尋高參吧。」

  鐘百鳴臉上已經有了笑意,夏繼成越是推辭,他就越是斷定夏繼成心裡有鬼:「那……我想單獨約您吃個飯,不談公事,不知道您有時間嗎?」

  「抱歉,行政會議事務繁雜,實在分身乏術。如果以後有機會,一定安排專門的時間接待。」

  電話「哢噠」一聲斷了。鐘百鳴放下了電話,禁不住揚揚自得起來。

  夏繼成走到沙發邊坐下,沙發上還坐著另一個人——依然一身郎中打扮的老董。

  老董:「他這是要耐不住性子了。」

  夏繼成:「應該是從警局查到了什麼,再加上青禾那盒磺胺粉,他現在是躊躇滿志。既然給了他這麼大希望,我們也不好讓他失望,索性陪他把戲演到底。」

  和夏繼成通完電話後,鐘百鳴立刻叫來了趙志勇。

  「有件事要你去辦。」

  趙志勇一聽便明白了,有些厭倦地問道:「還是和顧耀東有關嗎?」

  鐘百鳴心情很好,所以他並不在乎趙志勇這點小情緒:「對,你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搬進顧家,藉口我已經幫你想好了。住進去以後,你要盯著他警局以外的行蹤,尤其是他和夏繼成之間的來往。顧耀東信任你,所以這件事只能你去辦。」

  「副局長,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您覺得顧耀東是共黨,為什麼不逮捕他?」

  鐘百鳴笑了,只覺得眼前的趙志勇單純得令人憐憫。他摟住趙志勇的肩膀,親切地說:「對我來說,他已經出局了,但我需要他繼續坐在這張牌桌上。」

  齊升平一路陰沉著臉,去了鐘百鳴辦公室。他沒有敲門,而是直接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聽說,昨天夜裡上演了一出大戲啊。」

  鐘百鳴故作謙遜:「確實抓了一名共黨。顧耀東的未婚妻,沈青禾。」

  「為什麼到現在,我既沒有收到任何報告,也沒有看到任何犯人?」

  對於齊升平的突然到來,鐘百鳴並不像往常一樣反感,反倒表現得很無所謂:「正要跟您申請一件事。沈青禾在警局裡人脈很廣,牽扯的人多。好在我調來得晚,不在那個圈子裡。所以我考慮這件案子由我單獨調查。如果得罪什麼人,也不用牽連警局。」

  「你所謂的圈子,也包括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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