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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顧耀東沉默片刻,把借的印泥放還到他桌上:「謝謝你的印泥。」

  趙志勇怔怔地看著顧耀東離開,忽然吼道:「總是會有人往上走的!那為什麼不能是我?」門外已經沒有人回應了。他看起來充滿了不甘和憤怒,可更多是落寞。

  顧耀東一回家就抱著一摞舊報紙回了房間。他反鎖了房門,把報紙一張一張全鋪開攤在地上,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剪刀,尋找他需要的字塊,逐個剪下來。

  法桐掩映的街道兩側,是一棟棟風格各異的高級花園洋房。一輛黃包車停在其中一棟的雕花鐵門外,從車上下來的人是丁放。她戴著眼鏡,穿著很普通的旗袍,看起來和她要去的這棟洋房沒有任何關係。

  在鐵門外徘徊半天,最終她還是按下了門鈴。

  丁乃生這一上午都在書房裡關著門打電話。電話那頭是段局長,丁乃生聽著電話,神情很嚴肅。剛一掛上,等在一旁的夫人就趕緊問道:「段局長怎麼說?」

  「滅口。只要拍照的人一解決,五名囚犯一死,事情就徹底過去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道就不打尚榮生的主意了。」

  丁局長顯然很不滿她這番婦人之見:「蔣經國馬上來上海經濟督導,國庫裡空空如也,不想辦法填滿,坐在這兒等著被查個底朝天嗎?等這件事過去了,尚榮生的企業遲早還是要拿過來。」

  這時,用人來敲書房門:「先生太太,小姐回來了。」

  丁放站在客廳裡,有些拘謹,一身隨意樸素的打扮和富麗堂皇的環境格格不入,看起來更像是個客人。

  丁乃生和夫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丁母:「回家了怎麼也不上來?」

  「有點事情,我想找爸爸幫忙。」

  「一個月也不見回來一趟,一回來就是提要求。」丁母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旗袍袖子,小聲抱怨,「這是什麼料子呀?看看你這身打扮,穿的都是些什麼衣服……不修邊幅!」

  丁放不想和她爭論,轉頭對父親說:「爸爸,我有點私事想托你幫忙。」

  丁母打斷了她:「你的事一會兒再說,你爸爸拿了幾件東西回來,你選兩個留下。」

  「我不想選。」

  丁乃生板著臉:「讓你去你就去。你現在是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我也不過問了,但是別一回來就惹我生氣!」

  丁放有些委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每次回家,梳粧檯上都放了幾個大小不一的精巧盒子,裡面是鑲著各種寶石的首飾。祖母綠,紅寶石,隨便哪個都是能保值的硬通貨。丁放的回答每次也都只有幾個字,「差不多」「沒興趣」「不喜歡」。

  丁母又開始絮叨:「你才剛滿三歲那天,你爸爸就已經開始幫你準備嫁妝了。這些年但凡經他手的東西,他都把最好的抽出來留給你,恨不得把所有值錢東西都攢給你當嫁妝。這些都是要往市政府裡送的,放到舊時候都是貢品呀!你爸爸也是欠了很大人情,才能從裡面抽兩三樣出來。你說沒興趣不喜歡,那不叫懂事,是讓人寒心。」

  寒心,這兩個字從小到大丁放聽了很多遍。父親說自己天性涼薄,不知感恩。其實她也不太理解「父愛」,究竟是父親太愛自己,所以才為她留下這些硬通貨,還是因為他太愛這些硬通貨,而自己只是他留下它們的一個藉口。

  寫了這麼多小說,父母沒有翻開過一本。她有那麼多讀者,她筆下的人物家喻戶曉,但是父母甚至連她是在寫書還是演電影都花了很長時間才搞清楚。其實她只想要那種俗氣而熱烈的關懷。

  丁放曾經把這樣的故事連載到了報紙上,讀者來信幾乎都是責怪故事裡的女主角身在福中不知福,最值錢的都給你了還想怎樣?大概自己就是這樣矯情而涼薄吧。她隨手拿了一對金鑲玉的鐲子放進抽屜,算是完成任務了。

  丁父丁母坐在雙人沙發上喝茶,丁放端正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

  丁乃生:「自己的女兒,現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回來找我什麼事?」

  「是我一個朋友的事情。爸爸,你知道前幾天出了件大案子嗎?一個叫尚榮生的人被綁架了。」

  丁乃生看了夫人一眼:「聽說過。怎麼了?」

  「我有一個朋友,他認識一個叫楊一學的人,是個拉車的老實人。也不知道警局怎麼回事,把他當成綁匪抓起來了,還判了死刑。可他明明就不是綁匪,我想您在警局肯定有認識的人,也許能幫忙重新調查這件事,別冤枉了無辜的人。」

  丁乃生半晌沒說話,丁母臉色也很不好,招呼用人都出去了。

  丁乃生:「你說的這位朋友,是什麼人?」

  「你們不認識。

  「是上次送你去莫干山的那個小員警嗎?」

  丁放想了想:「不是。是我的一個讀者。他在找證據,想證明警局抓錯人了。」

  「如果說能找到證據證明警局抓錯了人,他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公之於眾啊!警局的職責是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可現在他們在草菅人命。他肯定會想辦法讓警局道歉,追查真凶。如果有人指使他們袒護罪犯,他還會把這些躲在背後的老鼠都抓出來。」

  丁母脫口而出:「越說越不像話!你在外面接觸的都是些什麼人!」

  「我是在說我的朋友呀!我不關心這些事,我的生活就是關起門來寫寫小說而已。只不過如果能幫他,我是肯定要幫的。」

  「這件事我幫不了你。」丁乃生黑著臉起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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