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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匿名信雖然看不出對方身份,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共黨,否則早就跳出來大做文章了。只要不是共黨,這件事就好辦,這是齊副局長和兩位處長的共識。

  齊升平在煙灰缸裡燒掉照片,然後把那一頁信紙給了鐘百鳴:「把信還給趙志勇。明天讓他按信上說的去。」他特地又強調了一句:「記住,是他一個人。」

  鐘百鳴立刻明白了:「這件事就是他和寄信人之間的私人恩怨,如果將來出了問題,趙警官會一個人頂在前面,和警局沒有任何關係。」

  午餐時間,鐘百鳴把趙志勇帶去了一家高級西餐廳,給他點了一份最貴的牛排,然後把那封匿名信還給了趙志勇。趙志勇大概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木然地坐著,等著他替王科達下命令。但是鐘百鳴並沒有下任何命令,而是向他訴起了苦衷。

  「這件事說起來背後複雜。也就是對你,我才透露一點。綁匪是政府的人。我們不可能把自己人抓起來,承認綁架案是我們自導自演的吧?」

  趙志勇一臉詫異。

  「背後牽扯諸多,一旦曝光,恐怕會是地動山搖。所以王處長說的也有道理,寫匿名信的人和他手裡的照片必須消失。」

  「那……那我們就說暫時沒有抓到綁匪,悄悄把那五個人放了,這樣也不行嗎?」

  「那只會讓人質疑警察局的辦事能力,局長和副局長不會同意的。王處長的辦法雖然極端,但是保險。再說你也知道,我來警局時間不長,就算我反對也未必能管用。」

  「可我覺得滅口實在不是個好辦法,一步錯,步步錯,我會越陷越深的。王處長只想把事情解決乾淨,他不會管我的死活。」

  「勒索信是個意外。這種時候只能選擇顧全大局,切忌婦人之仁,因小失大。畢竟,党國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更何況我根本不關心什麼綁匪,什麼楊一學,還有這個寫匿名信的人,他們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關心的是你,我不想你的下半輩子都被人勒著脖子度過啊!」

  鐘百鳴說得很誠懇,趙志勇一時忘了恐懼,竟有些感動。他想了很久,最後問道:「處長,如果將來有一天出了事,我知道自己會是被推到前面去頂罪的人。我只想問一句,到那個時候會有人救我嗎?」

  「我當然會救你!」鐘百鳴說得不假思索,「以我的身份,有些不該說的秘密我也對你說了。我真心待你是自己人,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趙志勇總算找到一絲安慰:「我明白,警局裡也只有您是真心為我好。」

  「放心吧,你不會越陷越深。過了這一關,你今後的路只會越走越順利。」

  趙志勇只覺得鐘處長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了自己身上。這件事鐘處長並沒有做錯什麼,要怪只能怪自己當初不該答應王科達。現在能不能過這一關,不僅關係到自己的前途,還關係到鐘處長的前途。趙志勇最怕自己辜負人,這讓他活得畏縮拘謹,但在某些情況下,他又會矛盾地、莫名地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孤膽俠氣。

  一下午,顧耀東都暗暗盯著趙志勇的一舉一動。趙志勇沒再有任何可疑的舉動,只是悶頭坐在座位上,手裡一直拿著一把小鐵鎖,反復地打開,鎖上,打開,又鎖上。

  快下班了,他也終於做出決定了。其實已經沒有選擇,只是那封匿名信揣在兜裡隨時都讓他心驚肉跳,他不想把這個骯髒可怖的東西帶回家。於是他把信封放進了抽屜,然後又把桌上印泥印章一類的私人物品也收了進去,最後,用那把糾結了一下午的小鐵鎖鎖上了。

  趙志勇的鎖掛在抽屜上晃來晃去,顧耀東的目光也跟著晃來晃去。

  辦公室裡,每個人的辦公桌抽屜上都有一把這樣的小鎖,顧耀東也不例外。這是警局統一採購的用品,幾百個鎖,大概只有鎖芯和配的鑰匙不一樣。

  顧耀東眼睛看著趙志勇的鎖,手裡摸著自己抽屜上一模一樣的鎖,思忖片刻,他掏出鑰匙,打開鎖,取下,揣進了自己的褲兜。

  警員們三三兩兩地離開辦公室,趙志勇也在收拾東西,正準備離開,顧耀東走了過來。

  「趙警官,能借你的印泥用一用嗎?」

  趙志勇有些意外:「等一下。」他從褲兜裡摸出鑰匙,打開抽屜上掛的小鎖,然後習慣性地取下鑰匙放進褲兜,將打開的鎖放在了桌上。

  趁趙志勇在抽屜裡翻找印泥的空當,顧耀東故意碰掉了堆在桌上的一摞書和檔案袋,東西掉了一地。他連連抱歉,趙志勇也沒在意,蹲下去和他一起撿東西。在趙志勇埋頭的同時,顧耀東從褲兜裡掏出自己的鎖,放在桌上,拿走了趙志勇的鎖,裝回褲兜。

  趙志勇從抽屜裡拿出印泥給了顧耀東,然後拿起桌上的小鎖鎖了抽屜。

  「謝謝。」顧耀東說得很淡定。

  趙志勇勉強地笑笑:「這麼客氣……你忙吧,我先走了。」

  顧耀東看著他離開了刑二處,回到座位上又看了會兒檔案,很快,屋子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起身關上了刑二處的門,在門邊站了片刻,沒有聽見響動,於是迅速到趙志勇桌邊,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自己的那把鎖,拿出了匿名信。

  趙志勇走到樓下時,越想越不踏實,那封信放在辦公桌裡就像個定時炸彈,萬一被人看見……他不敢再想,匆匆又回了警局裡。

  一推開刑二處的門,趙志勇就看見顧耀東坐在座位上看檔案,整個辦公室只有他一個人。

  顧耀東抬頭一臉茫然:「怎麼回來了?」

  趙志勇支吾:「哦……忘了點東西。」他匆匆到自己桌前,見那把鎖好好地掛在抽屜上,又拽了拽,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

  看著趙志勇順利開了鎖,拿走了信,顧耀東也暗暗松了口氣,要不是他動作快,及時把鎖換了回去,那就前功盡棄了。

  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人說話,便會顯得格外尷尬。

  趙志勇看著面前這個不知還能不能稱為好友的人,猶豫了片刻,問道:「有時間說兩句嗎?」

  顧耀東沒說話,也沒離開。

  「你剛來警局的時候,我總說自己是老警員,還教你什麼生存法則。其實我在警局裡連蝦兵蟹將都算不上,頂多算只螻蟻。」趙志勇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不說你也早就看出來了吧?螻蟻是沒有選擇權利的,一旦出事,也是最先被捨棄的。」

  「即便螻蟻,至少也可以選自己走哪條路。」

  「你還是一股書生氣。這個世界比你想像的複雜太多了,說它荒誕都一點不為過。大家都這麼過日子,我也這麼過。大家荒誕,我也荒誕。我不比別人高尚但也不比別人更卑鄙,這難道也不對嗎?」

  「我不想因為所見世界之荒誕就改變內心標準。因為這不對。」

  「這又是夏繼成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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