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後現代生活(33)_燕燕

三十三

　　33、姨媽出院後

　　「非典」隔離解除那天，如蒙大赦，社區跟過年似的一片歡呼。寬寬在日曆上畫了一個小鳥兒飛，自由多美好啊，葉如蘭當時就有想要大哭的衝動。

　　母子倆收拾行李立馬奔機場，奔上海，接姨媽出院！

　　咣當一聲，鐵門打開了。姨媽被穿白大褂的小大夫送出來，她頭髮剛剪短，露出白頭發茬兒，顯得憔悴蒼老了10歲。上身穿一件淺橙色短袖T恤衫，灰色七分褲，腳下卻是一雙塑膠拖鞋。手臂摟抱著一隻小包，大概是隨身用品雜物，她走時摟得很緊，生怕掉了。一邊慢慢走一邊回頭，依依不捨的樣子。陽光太刺眼了，她眯縫著眼睛看著他們仨，淺淺地笑，又走了幾步，下巴顫抖輕輕叫了聲：寬寬！

　　寬寬回了一聲：噯……

　　眼淚差點掉下來。趕快忍住，問點別的話。寬寬說，姨媽咱去看電影吧，新片！姨媽點點頭。葉如蘭說，我請客！大家都似乎挺平靜，仿佛剛才還在一起，不像是分別了幾個月，經歷了一場人間磨難。姨媽小聲嗔怪道，你表舅忘記給我帶皮涼鞋了！表舅說，表姐別那麼講究，不是去歌劇院。咱出門就上車，你坐前座，咱回家吃餃子！

　　寬寬發現姨媽出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葉如蘭也感覺到姐姐的脫胎換骨。她走路一步一步輕飄飄，說話輕聲慢語，不著急不著慌的，既溫和又木訥。你不問話，她絕不開口。你問一句，她答半句。多數時候以手勢助說話，惜字如金。看電視的時候，表舅看體育頻道，姨媽跟著看足球，寬寬看少兒頻道，姨媽跟著看動畫片，媽媽看電影頻道，姨媽就跟著看外國故事片，絕無自己的喜好和選擇。順從地坐在一旁，也不知她看進去沒看進去。寬寬側頭看姨媽看電視時的表情，很像一個貧困山區進城來的孩子的目光，八輩子沒看過電視。而且，看新聞和法制節目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跟著同步同聲道慷慨陳詞，大發議論，不見她那目光炯炯的亢奮，抨擊時政，「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激情了。

　　可誰說這樣的姨媽比以前的姨媽不正常了？

　　葉如蘭來上海這幾天，就是為了近距離觀察一下姐姐24小時的狀態。關鍵看她痊癒後能不能意識清晰，生活自理，決定下一步怎麼辦？好比是監獄裡的假釋，發現反常行為立即送回去。所以，臨時住在表舅家，表面創造著輕鬆的家庭氣氛，骨子裡是提心吊膽的敏感。半夜裡，妹妹起來幾次，察看姐的動態。白天吃藥，姨媽是最上心的，看著鐘錶，自言自語說，我該吃藥了。而後，她一粒一粒數，咕嘟吞下，還要謹慎地看看手掌。葉如棠每天睡覺前都將自己的衣服仔仔細細折疊好，擺放在床頭上，兩隻鞋子也腳尖朝前，並列碼齊，像個合格的士兵。她睡眠看似不錯，大夫再三叮囑，關注精神病人的睡眠是最重要的。兩天失眠可能就要出點事。

　　除了外在形象變，姨媽還變成一個饑餓的饞鬼。她每天對著飯桌，歡欣鼓舞，一屁股下來就從頭坐到尾，看著盤子裡的雞、肉、菜死命地吃，只要眼前有吃的，她就不離開，一個勁兒伸筷子夾，反正不管什麼都生冷不忌，轟隆隆就吞下肚子。早餐吃了兩個雞蛋一碗牛奶三個油條一個肉粽子還加一塊奶油蛋糕。哪是原來的姨媽，一杯咖啡一片抹黃油的麵包，還嚷嚷撐死了。中午的豬肉三鮮大餡兒餃子，八寸盤滿滿當當端來，她一口一個眨眼工夫光了，等表舅洗手後上桌一看，沒了！再煮一盤，她還悶頭吃。

　　寬寬說，姨媽，你少吃點！你減肥成功了，當心吃成個大肥婆！姨媽一聽，縮回了筷子，臉上是羞澀的紅暈，垂下眼簾，餘光還掃著盤子。這時，媽媽在桌下狠狠踢兒子一下，笑道：沒關係，吃！姨媽在裡面伙食差，營養不好是吧？姨媽輕答：不，蠻好的。

　　表舅道：我可不是心疼東西啊，家裡有得是，我是怕你吃壞了。

　　她可憐巴巴地嘟囔：我餓！我餓！

　　葉如蘭和雪娃商量姐姐今後的生活問題，雪娃在電話裡說，小姨媽，你別操心了，我媽的事我有安排了！

　　雪娃的安排暫時沒公佈。有安排總比沒安排好，嘴上說得再天花亂墜有屁用，她母親出院她就沒出面來接。再打電話催，說，她根本不在上海，正在瀋陽辦什麼事，著急上火染上了病，可能是流行性感冒，發燒，鼻涕眼淚流成河，天天披著一床大被，渾身難受正在輸液哪。她在電話裡嘶啞著嗓子冒了一句：會不會是「非典」哪？我還是觀察一下，我爸都躲著我。可別再去上海傳染我媽，你們照顧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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