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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老太太把保姆換成張久香,其實動機很簡單,不過是通過做一個決定來提醒大家她在這個家裡的權威地位,同時用「自己人」壯大己方的勢力。何況在老太太看來,張久香跟她年紀相近,倆人能說上話,張久香自己也生養過孩子,在帶孩子的實踐經驗上,自然比小菊那個屁都不懂就會拿著謝言的雞毛當令箭的黃毛丫頭要強上百倍。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小菊每個月工資900塊,雇張久香卻只需要600,一下子家裡一個月的開支就能節省300塊錢,一年就是3600。3600,擱老家農村那就是一頭牛啊!這是一舉多得的事情,老太太想不出大家能憑什麼反對她。更換保姆是老太太策動的一次政變,政變的成功證明她仍是、或者用了一種情感脅迫的手段逼大家承認她是家裡的最高行政長官。只是老太太不知道,她這一次處心積慮的證明行動竟會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一個致命的定時炸彈,將兒子和兒媳的關係逐步推向崩潰邊緣。

  張久香來的時候謝言恰好去了台裡上班,所以,儘管海洋大是不滿,老爺子也覺得這麼做欠妥,老太太還是堅持要張久香留下,小菊自然也沒有繼續呆在海洋家裡的理由了。她黯然收拾了自己來時帶的那個小包裹,由海洋送回了家政公司。在家政公司門外的公用電話亭,她給謝言打了個電話,向她最後道別。

  謝言接完電話,已無法再控制滿腔的怒火,直接打電話給海洋質問這是不是又是老太太的操作。海洋對謝言電話裡提到母親時的語氣有些不滿,本來也是不贊成換保姆的,卻故意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老太太愛換就讓她換好了,再說了,老太太說是小菊自己前些日子鬧著要走,現在換人于情於理對小菊也都沒有什麼虧欠。謝言氣得渾身發抖,喘了半天氣,才恨恨地對話筒吼道:「喬海洋,你們家覺得怎麼好就怎麼辦吧,以後什麼事都別讓我管!」

  說是這麼說,新保姆畢竟要為孩子服務,謝言不可能真的大撒把。最讓她不放心的是,第一次見到張久香,就正撞見她往貓貓的奶瓶裡兌涼水。孩子嫌奶燙不肯喝,也不能幹這種缺德事,這保姆安的是什麼心呐!她氣衝衝地拉著張久香到老太太面前,讓她自己看她請的保姆是什麼德行,沒想到老太太還死要面子地替張久香辯護說她剛來,好多事情不知道,等以後慢慢教她。謝言看著新保姆在一旁洋洋得意的齷齪嘴臉,突然覺得這個家打老太太來了之後對自己就成了一個孤島,她孤立無援,卻又無處呼告,就連她全心信賴的丈夫也視她如無物。她不再理會老太太,抱起貓貓回了自己臥室,重重關門。門撞出驚天動地的巨響,讓老爺子和老太太心裡一震。

  一般人換了新環境,都會刻意地將真實的自我隱藏一段時間,等摸清了形勢,再隨機應變。張久香卻是個例外,她從到踏進這家的那一刻起就把這所大房子當成了自個兒家,而她是為什麼來的卻好像被她忘得一乾二淨。這個家裡因此在張久香到來的第二天就出現了這樣的狀況:早上起床,張久香是最後一個,佔用衛生間洗漱方便,張久香是時間最長的一個,嗖嗓子、吐痰、咳嗽,她的程式異常繁瑣而且聲音洪亮,仿佛要昭告四方;吃飯,張久香是吃得最多嘴也最刁的一個,謝言給大家準備的炸雞蛋她一筷子就不客氣地搛走倆;而幹活,張久香是幹得最慢也最不講究的,洗衣服,她竟然冒謝言之大不韙把自己的內衣外衣和貓貓的衣物一起丟進洗衣機,而且根本沒有深色淺色分開洗的意識,結果把貓貓的淺色嬰兒衣物全染成了垃圾。可張久香一點沒覺得自己不給老太太掙臉,面對老太太有時忍不住對她的指摘,她的強詞奪理像極了老太太的風格,老太太被她噎得直倒氣,可還真拿她沒辦法。這真應了一句老話,叫做「一物降一物」。

  不過,謝言可不吃保姆這一套。從廚房到洗手間,衛生打掃到什麼標準,謝言制定出了詳細的標準,喬家二老、貓貓、海洋和自己各有什麼生活習慣和注意事項,她一條一條仔仔細細交代清楚,聽得張久香眉頭緊皺,不停地直咂嘴。除了這些,還有一個筆記本是專門給保姆備的——每天買菜買了什麼花了多少都要記帳。張久香這是頭一次見識把保姆當企業員工一樣來管的雇主,仗著小菊已經走了,喬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替補,放膽向謝言要求加200塊錢工資:「你們家活太多了,我來的時候你們老太太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您要是同意加錢,我就留下試試,要是不行,那您就再另外請個人,我就不幹了。」

  「好。我就給你加這200。」保姆話裡赤裸裸的要脅意味讓謝言怒火中燒,但她強壓住了自己的不快點頭道:「不過醜話說前頭,如果你有什麼失誤而給我們家造成損失,我會扣你的錢!」

  老太太找保姆之前,從未想過還要考察保姆的出身背景、社會關係,也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些都可能會對保姆的人品產生影響。張久香來了之後展示在眾人面前的一些舉動雖然惡劣,但老太太總一廂情願想著只要要求嚴格,還是能夠被調教成好保姆的。她忘了張久香也有了一把年紀,該定型的都已經定型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改變的呢?人懶、活兒幹得不好還是其次,張久香初來乍到,就有找她的電話跟到了家裡。這個晚上,全家人聽著張久香接電話,每個人都豎起了一身的汗毛。

  「操,小王八羔子,我告訴你說,你敢動老娘一根汗毛,你試試?……對,這就是我現在電話,怎麼了,有種你找來啊!我看看到底咱倆誰怕誰!……混蛋?你丫才混蛋呢!你丫就是個太監!……你砍我?操,老娘借給你菜刀外加倆膽,你他媽的要不來砍死我,你就不是你媽養的!」

  掛上電話,張久香還氣得直喘氣:「操,小丫的,還砍我,看我收拾不死你……」

  謝言在臥室裡抱著貓貓,捂住被嚇得小嘴一撇一撇馬上要哭出來的女兒的耳朵,皺緊了眉頭。而喬家老兩口雖說也不是高門深戶裡從沒聽過駡街的老爺太太,卻也是頭一次跟一個說「砍人」這種狠話就像喝涼白開一樣輕鬆的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緊張得面面相覷。老太太忍不住自己轉著輪椅到張久香身邊,嚴厲地問:「張久香,這是誰的電話啊?」張久香翻翻眼皮,還沒來得及回答,謝言也把女兒在床上安頓好,關上臥室門走了出來,慍怒地質問她:「這是什麼人?誰允許你把我們家電話留給別人的?」

  張久香在謝言咄咄的威勢下有點畏縮,猶豫了一下,低聲答道:「是我妹的男人。我把電話給我妹了,她給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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