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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個提著曲奇餅乾盒的男人就是在老兩口正為一局撲克的結果爭得如火如荼時,敲響了水蘭家的門。沈致公和水蘭都不在家,老兩口是不會會客人的。但那男人問清了的確是沈局長家時,竟然準確地說出老兩口是沈局長的岳父母,並且說是特意來找二老的。伸手不打笑臉人,老爺子不得不打開門迎那男人進來。

  那男人並沒有呆多久,只是簡單地說,年前自己單位因為個專案和沈局長打過交道,沈局長送禮回扣一概擋駕,辦事鐵面無私剛直不阿,自己打心眼裡佩服。前兩天聽說二老的外孫高考分特高,想來祝賀一下,也沒敢買別的,就這麼一盒20來塊錢的餅乾,就算表表心意,回頭給孩子吃。老爺子百般推辭,但那男人主動打開了盒子給老兩口看:「大媽您看,沒別的,就是點心,難道我們給孩子買個零食都不行麼?」老太太瞄了一眼,裡頭的確是一層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餅乾,也就沒在意,客氣地收下了。老爺子對老伴這一舉動有點犯嘀咕,但轉念一想,20塊錢的東西,要真拿來行賄還不把人大牙笑掉,堅辭不受反而顯得自個兒家裡人不通人情了。這盒餅乾被放在客廳的小櫃裡,旁邊就是老兩口來了之後沈林的臨時鋪位。沈林那小子淨跟他爸一樣喜歡熬夜,半休班宿不睡覺打電腦,要是夜裡餓了,拿塊餅乾墊吧墊吧也好。

  那會兒水蘭是回了劇團開會。記不清劇團有多久沒有這樣的組織活動了。突然這麼一說要開會,大家都覺得,八成是劇團實在活不下去要解散了。沒想到會上團長說,省裡要辦個文化藝術節,劇團得出三個節目,讓想參加的演員趕緊把手頭上的事擱下,報名攢組回來排練。

  這三個節目裡有《貴妃醉酒》。當年水蘭就是靠這齣戲成了劇團裡的頭牌花旦,又成了大倉縣城裡的名角兒,在省裡也曾經名噪一時。說起這齣戲,人們會條件反射地想起水蘭,除了她,貴妃再沒別人了。可是,那不只是曾經麼?現在自己腰硬得像杆槍,還能動什麼心思?貴妃醉要像楊柳隨風折,直挺挺地往下倒可不像話。水蘭眼見著劇團裡的戲服常年在箱子裡不見天日,又沒有人操心打理,都上不了身了,便回家將自己多年珍藏的戲服翻出來,準備貢獻給要上臺的演員。

  那個裝著戲服的大箱子在陽臺上,水蘭也許久沒有打開過它了。箱子蓋一起,一股塵灰揚起來,帶著回憶和歲月的嗆人氣味。水蘭蹲在地上,一件件把戲服拿出來抖開。那件貴妃的戲服上飛揚的鳳還是那麼鮮豔靈動,好像馬上要沖天而起似的,水蘭忍不住又給披在身上,當年雷動的掌聲和彩聲又回來了。

  「這還是你頭回演出那陣做的吧,一晃都二十多年了。真快!」水蘭一回頭,老爺子推著老太太站在她身後。老太太望著眼前的女兒,臉上流露出溫柔的神色:「你頭回演出那些事,就跟昨天似的,還真真兒的在我眼前呢。那會你唱貴妃醉酒,我和你爸在台底下就笑,說你長那麼大沒喝過酒,在臺上裡仄仄歪歪還演得挺象。」

  水蘭撲哧笑了,邊手腳麻利地脫下戲服邊道:「那都是哪八百年前的事了,您還惦記。」

  「不遠。」老爺子接腔道:「你現在穿上這戲服呀,和那會也沒什麼區別。是不是又要演了呀?那我跟你媽可都得去看去。」

  「不是,」水蘭垂著眼皮將戲服收好,淡淡地回答:「我明兒要拿單位去,給別人穿。省裡藝術節,我們要出仨節目,其中有個貴妃醉酒。」

  「那你幹嗎不演呢?」老太太又是驚訝,又是不解。

  「您跟我開玩笑的吧媽?」水蘭有些不耐煩:「我哪有時間,每天彩排一練就得好幾個小時。你們二老吃飯,還有燒水,洗衣服,倒便盆,您康復煆煉,針灸都得人盯著呢。再說了,我這都半老太婆了,還上臺去現那個眼幹嗎呢?」

  老爺子和老太太都沉默了。過了片刻,老爺子開口道:「蘭啊,你要是因為我們不演,那可不行!我和你媽怎麼都好對付這些天,你登臺唱戲可是十幾年才這一回!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台下十年功,為的是什麼,不就這一遭麼?」

  老爺子的話讓水蘭心裡油然升起了些許感傷,可她平靜地答道:「沒什麼好考慮的,不去。」

  13

  如果按照事情發展的表面脈絡來看,最先發現沈致公有外遇的應該是範磊。

  自從被大姐夫委婉勸退,範磊就跟水靈商量著到火車站蹬三輪拉人,反正三輪車閑著也是閑著,自己也還有一把子力氣。那會兒範磊剛剛送走一個客人,卻瞧見不遠處的出站口那兒,沈致公正雙手背後直挺挺地立著,伸長脖子不斷向出站口裡打量。後來從上海開來的多少多少次列車已經到達的廣播響起,片刻後,沈致公興沖沖地朝一個女人和她身邊七八歲的男孩大幅揮手,並且迎上去從那個女人手裡接過行李箱,還和藹可親地笑著摸男孩的頭,跟他們說些什麼。三人一同往站外停車場的方向走,就好像一家三口一樣親昵而自然。

  那個女人范磊也認識——是沈致公的下屬,技監局的辦公室副主任齊硯弘。就在沈致公幾人即將越過範磊變成背對他時,範磊鬼使神差地掏出海洋送自己那個帶攝像頭的手機,像拿槍一樣瞄準沈致公和他的相好,扣動扳機。拍下的照片上,沈致公和齊硯弘正親切對視,瞎子也能看出目光中脈脈含情。

  單憑在火車站見過這麼一幕還有眼神曖昧的照片,範磊還不敢百分之百肯定沈致公跟這位齊主任有一腿。畢竟,要是大家胸懷都坦蕩一點,上司關心下屬親自到火車站接站,並沒有什麼破綻,而且要是兩人私交也比較好,作為朋友幫忙接一下,那就更無可指摘了。他是親戚,可畢竟是自己老婆的大姐夫,裡外裡隔著好幾層,自己不好胡亂摻和進老婆家裡親戚的事上。然而,萬一是真的,萬一大姐夫的的確確將心撲在了另一個女人身上,萬一他們愈演愈烈,最後要鬧到跟大姐離婚,那大姐可怎麼辦?兩種假設讓範磊飽受矛盾的折磨。他心裡密不透風地揣著這件事,已有空就拎出來琢磨,有好幾天都像失了魂兒一樣,讓水靈很感奇怪。

  雖然下定了決心先把這件事調查清楚,起碼有確鑿證據了,再告知水靈一起商議怎麼辦,但範磊還是忍不住要繞著大彎子問上一些有關大姐夫妻倆關係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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