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孝子 >
二十六


  10

  一直以來,海洋對範磊的看法僅限於他是一個善良、仁義但是不怎麼聰明而且有些市井氣的再普通不過的好人。然而老爺子68歲壽誕當日,當水靈鼓足勇氣對他和謝言說出那個石破天驚的大秘密,海洋不得不重新去認識這個妹夫,他覺得,自己甚至對範磊油然生出了許多敬意。

  水靈告訴哥嫂,當年張亦松已經決定去省城和一個什麼書記的女兒好了,可他什麼都沒告訴自己,反而在有一天以取材料為藉口騙自己陪他去他宿舍,並提出了那個要求。所有人都以為,他們結婚已經是遲早的事,水靈更是情苗深種不疑有它,所以默許了。然而沒多久,張亦松提出他要去省城——那裡有個女孩兒為他要生要死,求水靈成全。

  「人總得有點尊嚴吧。」回憶起當年的情形,水靈語氣平靜,可臉上微微顫抖的肌肉卻洩露了她內心的激流暗湧。她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個年輕的自己,臉色蒼白地站在垂頭喪氣的張亦松面前,強抑著痛苦和憤怒驕傲地提出分手。她說完分手就決絕地轉身離去,沒有回頭看過一眼,手始終插在灰色的確良上衣的口袋裡,緊緊攥住一個已經皺得不像樣子的紙團。那是醫院的檢驗報告單,說那僅有的一次已經讓她受孕。那個年代的未婚先孕無疑等於對一個姑娘在道德上宣判了死刑。她形單影隻地去醫院,忍受著周圍人的冷眼和嘲諷,想去做流產,可是醫生告訴她她身體情況很不好,如果堅持人流,很可能會導致終生不孕。她聽了醫生的話,腦子一片空白,精神恍惚地走出醫院大門,漫無目的地在暴烈的陽光下遊蕩,一直走到最偏僻的一段古城牆下面,放聲大哭。如果不是範磊,很可能她已經帶著腹中那一團尚沒成形的骨肉屈辱地與這個世界做了了斷。也只有這個男人,在知道了一切之後仍然真誠地告訴她,他一直都喜歡她,愛她,希望她能下嫁,他接納她和她的孩子,並願意照顧他們一輩子。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小水一出生,他們就商量著領了獨生子女證,水靈還去上了節育環。而對待小水,範磊細心得勝過親生。這麼多年走過來,所有的點點滴滴,自己心知肚明。不管跟範磊在一起有多少波折和風雨,水靈始終覺得慶倖,自己發現了一塊真正的金子。

  水靈的回憶讓海洋和謝言瞠目結舌了很久。海洋遲遲不敢確信,那聽上去像小說一樣的離奇故事竟然真的發生在了自己身邊,發生在其貌不揚的妹夫身上。一個男人能夠如此忍辱負重,放棄自己生養的權利傾盡心血去照顧心愛的女人和她與別人的孩子,還常常被不明真相的岳母挑剔和嫌棄,被那些心地齷齪的小人羞辱,他卻始終沒有改變自己的初衷。喬海洋,你捫心自問,你能做到麼?他這樣問自己,心底隱隱升起一絲羞愧。他和妻子會意地對視一眼,說出自己的決定:「水靈,這個孩子我們要了,等到你們月份大了,這邊瞞不住了,你們就來北京,北京地方大,你們戶口又不在那,應該比這邊方便。」

  「對!」謝言跟著使勁點頭,「你們到時候也帶著小水一起過來,讓他借讀一段,你們也省得兩個孩子兩邊分心。」

  獲得了哥嫂強有力的支持,水靈心裡一塊大石頭驟然卸下。她淚水不斷涔涔而下,語不成調地連聲說:「謝謝嫂子,謝謝哥!」

  老爺子的壽筵折騰了很久,客人們才意猶未盡地散去,一家人只顧著忙活招待親朋好友,直到晚上才安安生生坐下來,吃海洋一家回來後的第一頓團圓飯。大家都沒想到,沈林雖然高考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卻想著在下課後為姥爺買了個生日蛋糕。小輩的懂事讓一家人都深感欣慰。

  說起沈林的高考,沈致公心裡就擰著個疙瘩。沈林學習成績好,如果發揮正常,考個清華北大都沒什麼問題,沈致公也一直希望兒子能考取北京這兩所國內首屈一指的名校,一方面這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另一方面海洋一家在北京,好歹有個近親能幫他們看住兒子,兒子讀書時有什麼難處也好有個照應。

  可是有次參加沈林的家長會,沈致公卻發現沈林填報的模擬高考志願表上竟然全填了武漢的大學。沈林的解釋是看了招生資料,覺得武漢大學挺好,就想上那兒。但以沈致公的人生閱歷分析,覺得原因並沒有沈林說得那麼單純。沈林報武漢的高校,沈致公是絕對不同意的,那地方跟大倉的氣候完全不同,冷的時候沒有暖氣,熱的時候賽火爐,飲食口味和生活習慣都和北方不是一個路子。況且武漢自己一個關係都沒有,連托人都找不著門路。再說,現在社會那麼亂,身邊又沒有個熟悉的人能看顧著,真要學個壞,家裡誰能知道呢?他找沈林談,沈林根本不聽他那一套,水蘭更不用提,他唯一的希望是請海洋幫忙探探沈林報武漢的真實動機。自從失蹤事件之後,沈林最服的人可能就是這位舅舅了,如果海洋出馬,沒准能說服沈林打消遠赴武漢的念頭。趁著一家人邊吃蛋糕邊誇沈林的融洽氣氛,海洋提起了這茬。沈林對舅舅的詢問表現得吞吞吐吐,只說自己還沒有最後想好。

  海洋一家三口齊齊回來一次並不容易,所以老太太提議,第二天去給喬家老人上上墳,也得讓老人們在天之靈認識一下這個後代,好保佑她平安長大。貓貓的低燒已經退了,可幾百里路的長途旅行,白天又被媽媽帶著出席宴席,小丫頭也在連軸轉,勞累並不比大人少,說心裡話,謝言並不願意再讓女兒隨著折騰這麼一遭,萬一傷風著涼又招來無端的災殃。不過她也理解婆婆的心情,對於喬家那些已然塵歸塵土歸土的先人,婆婆身子不方便還堅持去祭拜,本身就是在兒媳面前表現出自己面對公婆的一種姿態,帶著貓貓去也是對先人的尊重,自己作為一個原本就在婆婆心中顯得有點傲氣的兒媳婦,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於是,第二天,喬家人除了要上班上學不好請假的沈致公沈林父子之外,全都開到了喬戰勇的父母埋骨的墓地。老天好像能洞察人心思一樣配合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謝言抱著女兒隨在公公婆婆身後向冰冷的石碑磕頭,聽婆婆念叨著請喬家的先人保佑這個先天並不順遂的喬家一脈骨肉健康長大,忽然覺得一陣冷風吹得透心涼。她有種不妙的預感,貓貓可能像自己來之前最擔心的那樣,被折騰出點不合適來。

  人都說母子連心,謝言的預感在當天半夜就被證實了。從山上下來,貓貓已經困得沉沉睡去,但回家後老太太卻張羅著讓謝言給孩子洗個熱水澡,驅驅白天掃墓時淋雨積下的寒氣。謝言信任獨力帶出了幾個孩子的老太太的育兒經驗,就把貓貓叫醒了給她洗澡。孩子沒睡踏實,在夜半突然大哭起來。謝言昏昏沉沉地爬起來餵奶,一觸到孩子的臉和手心,那溫度就燙得她一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她叫起海洋拿體溫計一量,40.2度,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情況的謝言完全亂了陣腳,海洋也懵了。還是聞聲趕來的老爺子比較鎮定,催著他們趕快收拾一下帶孩子去醫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