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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飛鳥與魚

  停發了兩個月工資後,棉紡廠終於又發出了工資,但沒了往年夏天都有的每月一塊五毛的防暑降溫費。

  曾經象徵著新潮時髦的綠軍褲和消失的防暑降溫費一起成為了職工們心中的隱憂。

  吳姍姍師範畢業,分配到小學當老師,端上了鐵飯碗。

  張敏紡織職高畢業,在家待業。

  吳軍直升棉紡廠附屬中學,開學後上初一,吳建國反應過來了,上了莊家的門,借走了莊筱婷的筆記和試卷。

  吳軍把此事和他的同學朋友們一說,巷子裡其他孩子的家長如夢初醒,紛紛來莊家借一中的筆記和試卷。

  莊家兄妹的筆記被借走後,鄰居們退而求其次借林棟哲的,一時間,小院門庭若市。

  周青開學後升初三,王芳希望她明年能考上上海的中專,想讓她暑假和莊筱婷一起看書做作業。

  出乎莊圖南意料,黃玲一口回絕了,不讓周青上門,並堅決不讓莊筱婷去王家做作業。

  莊圖南很納悶,私下詢問。

  黃玲歎氣,「知道你爸爸為什麼給筱婷買自行車嗎?以前棟哲和筱婷一起結伴坐公交車,上高中後,棟哲騎車了,筱婷一人坐公交,有次放學回家,被小流氓跟蹤,王芳看見了,當沒看見,自己回家了,還是李爺爺把筱婷叫進小賣部躲著,棟哲正好騎車回家,叫上巷子裡其他孩子合夥把小流氓揍了一頓。」

  莊超英也感慨,「花花轎子人抬人,幫人也是幫自己。」

  黃玲道,「說句公道話,王芳年輕時不這樣的,她這些年也是苦,人變了很多,那天李爺爺說她裝沒看見你妹妹,自己走了,我還以為李爺爺看錯了,筱婷和棟哲都這麼說,我才信了。」

  莊超英道,「倉廩實而知禮節。」

  莊圖南回家後狠狠睡了幾天,黃玲買了很多魚蝦給他補充營養,終於把他精神氣養回來了。

  身體好些了,莊圖南帶莊筱婷回爺爺奶奶家探望二老,閒聊中,莊圖南無意間提到小巷孩子們借筆記一事,提醒了奶奶。

  奶奶立即讓莊筱婷把她的筆記和做過的試卷「借」給莊愛國莊愛華,莊圖南趕緊攔住了,「筱婷自己還要用,我幫他們抄,我給他們補習時帶過來。」

  莊筱婷一直沒有吭聲,離開爺爺奶奶家後,她對莊圖南說了一句,「我現在和爺爺奶奶說話之前,都先把那句話反復想好幾遍,萬無一失才說出口。向鵬飛是能不來就不來,來了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莊圖南無言以對。

  回家後,莊圖南向莊超英要了複寫紙,盯著林棟哲整理抄寫筆記。

  林棟哲抄一份,複寫紙下面還有兩份,正好可以給莊愛國、莊愛華。

  林棟哲叫苦不迭,莊圖南毫不讓步,「棟哲,整理筆記有助於你鞏固知識點,你知道我是為你好,上不上大學對你的人生是不一樣的。」

  林武峰以市價支付莊圖南的家教費用,莊圖南執意不肯收,「棟哲坐長途車給我送自行車,我可沒給他運費。」

  莊圖南狀若無意般提了一嘴,「前年冬天,棟哲和鵬飛去上海時,給我帶的蘋果挺好吃的,林叔叔,要不這樣,我回上海時,您給我帶些蘋果?」

  李佳爺爺奶奶家最近的氣氛很緊張。

  李佳考上大學回上海,家人們都是欣慰的,下一代回上海了,還是這麼優秀的下一代,說出去多有面子,何況李佳只是逢年過節來吃個飯,她人又乖巧懂事,進屋就幫忙做家務、輔導表妹功課,實在待得太晚就打個地鋪湊合一覺,她回上海完全不干擾爺爺奶奶家的生活。

  弟弟李文就不一樣了,他來上海讀高中,必須住在爺爺奶奶家。

  房子裡人本來就多,五口人才二十多平方米,爺爺奶奶和表妹一間,叔叔嬸嬸一間,廚房是單獨的,廁所公用,加上老房子隔音不好,如果再加上一個大小夥子,居住質量是差上加差。

  爺爺奶奶房間裡兩張床,兩位老人睡一張雙人床,表妹睡一張單人床,兩張床之間的過道狹窄,李文如果打地鋪,半張地鋪要打在其中一張床的床底,地鋪上的人一半睡床外,一半睡床底。

  更何況,嬸嬸堅決反對這個提議,「兩個孩子是異性,哪能幾年都睡一個房間?」

  叔叔嬸嬸的房間兼任餐廳和書房,雙人床邊一個五斗櫃、一張小方桌,白天一家人在小方桌上吃飯,晚飯後,小方桌一分為二,五斗櫃上的電視扛到桌上,占小半桌面,電視屏幕面朝雙人床,家人坐床上看電視,表妹則在電視後的桌面上看書寫作業。

  李佳爸媽放低了姿態,表示兒子可以在廚房裡睡,每天晚上和表妹一起在小方桌上做作業,等家人都洗嗽好後,在廚房展開一張折疊彈簧床睡覺,早上再把床收起來。

  爺爺奶奶遲遲沒有答覆,嬸嬸強烈反對,「廚房裡睡人,那晚上不是要開窗,夏天還好,冬天西北風吹進來,冷死一家人。」

  假期有限,李佳爸媽回上海幫孩子落戶請的假期快用完了,爸爸決定先斬後奏,先把李文戶口落實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但當他想落戶時,他發現他找不到家裡的戶口本了——常年放在大衣櫃抽屜裡的戶口本不見了。

  爸爸不敢相信親情淡漠如此,他顫聲去問奶奶,「戶口本呢?」

  奶奶呐呐地開口,「你弟弟不同意文文落戶。」

  多日的委屈和失望在這一瞬間爆發,爸爸狂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我等這個政策等了多久,囡囡媽媽為它哭了多少次?黑龍江冬天零下三十多度,我們在雪地裡一站站兩天,就為了見領導一面,就為了告訴他們,我們是上海人,我們的孩子要回上海!」

  爺爺怒吼一聲,顫抖著伸手直直地指向大兒子,但聽了這麼一段話,他無力地放下手臂。

  爸爸繼續嘶吼,「老二不同意是吧,當初要不是我下鄉,他哪能留在上海?他有什麼臉不同意?」

  爸爸的神情越來越猙獰,「戶口本呢?」

  爸爸上前一步,逼問奶奶,「把戶口本給我。」

  爺爺大喝一聲,「孽障,你在逼你媽?我還沒死,這個家輪不到你作主。」

  爸爸轉身,一腳踢在大衣櫃的玻璃鏡上。

  穿衣鏡四分五裂,小半依舊粘在櫃子上,大半跌落在地面,碎成眾多不規則的小塊,恰如爸爸心中支離破碎的親情。

  爸爸發瘋似地一腳腳狠踹大衣櫃,鏡片木屑在他腳下紛飛,濺到了奶奶的胳膊上,也割傷了他的小腿和腳面。

  李佳接到媽媽的電話後,火速趕到了爺爺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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