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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九章

  [信天遊呵不斷頭,回回唱起熱淚流,狼多肉少的知青點。圪梁梁上的歌聲,秦嶺之驚鴻一瞥……袁軍默默地注視著羅芸,一縷陽光照在羅芸臉上,她眼波一閃,露出粲爛的笑容……]

  當知青們得知他們的口糧是被村支書常貴私下截留時,都氣炸了,大夥都嚷著要收拾他,錢志民乾脆地說:"打這老丫挺的一頓算了。"蔣碧雲主張去縣委告狀,讓縣委派工作組來

  調查。鐘躍民卻不同意,他認為常貴此舉雖然很可氣,但石川村的現狀就擺在這裡,老鄉們都窮怕了,人一窮就難免想點兒邪門歪道,俗話說"窮生奸計"。上次挨餓時,他和鄭桐到鄰村去偷雞,就屬於這種情況。雖然沒偷著,但畢竟是動了邪念,要是為這點兒事就把常貴送進去,就顯得過份了,何況常貴家還有六個孩子呢,常貴要是進去了,這六個孩子誰養?更重要的是,要是全村的老少爺們兒都知道是知青們把常貴送進大獄,知青們就成了告密的小人,以後在村裡還怎麼混呢?

  郭潔憤憤地說:"那就便宜他啦?"

  鐘躍民說:"當然得警告他一下,嚇唬嚇唬就算了,這件事由我和鄭桐來辦。"

  鐘躍民和鄭桐專挑吃晚飯時去找常貴,他們鬼鬼祟祟地走到常貴家的窯洞外,鄭桐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對鐘躍民耳語道:"正吃飯呢,呼嚕呼嚕的喝粥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豬圈呢。"

  鐘躍民做了個手勢,高喊著:"常支書……"趁常貴還來不及回答,鐘躍民和鄭桐已推門闖了進去。

  常貴一家正圍著炕桌吃飯,炕桌上的瓦盆裡堆著不少玉米麵貼餅子,常貴和家人每人手捧個大大碗公,裡面盛著野菜糊糊。

  鐘躍民和鄭桐的闖進使常貴猝不及防,來不及把食物藏起來。

  常貴有些驚慌,他應付著:"躍民、鄭桐,吃了麼?"

  兩人齊聲道:"沒呢。"

  常貴言不由衷地說:"一起吃麼。"

  "唉,謝謝支書了。"兩人脫鞋上炕,拿起貼餅子就吃。

  常貴婆姨盛了一碗野菜糊糊遞給鐘躍民,鐘躍民擺擺手:"我們喜歡吃幹的,不喝稀的。"常貴心疼地眨著小眼睛,盯著兩人在狼吞虎嚥。

  兩人風捲殘雲,盆裡的玉米麵貼餅子轉眼就被吃光。

  鄭桐撐得鬆開腰帶,他揉著肚子說:"常支書,我們來這麼多日子了,今天才吃上一頓飽飯,支書啊,你對我們知青太好了,我們怎麼才能報答你呢?"

  常貴嘀咕著:"莫事、莫事。"

  鐘躍民抹抹嘴,又順手拿起常貴的煙袋裝煙葉,點燃後吸了一口才說話:"支書啊,你幾個娃?"

  "六個,養不活啊。"

  鐘躍民關切地問:"你要是不在了,婆姨和娃有人管麼?"

  常貴緊張起來,兩隻小眼睛緊緊盯著鐘躍民問:"咋回事?"

  鐘躍民噴出一口煙道:"你收拾一下東西,有被子麼?帶上被子,對了,把你那件光板皮襖也帶上,那裡面冷,多帶點兒衣服沒壞處。"

  常貴緊張地說:"躍民,你在說啥啊。"

  "支書,你的案子犯啦,縣公安局馬上要來咱村抓人了,支書,你長這麼大沒坐過小汽車吧?得,這回你可露臉啦,小車一坐,屁股一冒煙,全村的老少爺們兒給你送行,咱村誰那麼風光過?"

  常貴呆了。

  鄭桐插話道:"支書,你沒進過局子吧?我在北京進去過,哎喲,現在一想起來我就心裡哆嗦,一進去,人家二話不說,小繩兒一捆,蹭的一下,把我吊房梁上了,當時我就哭爹喊娘啦,受不了哇,誰承想,這還是最輕的,老虎凳你聽說麼?八塊磚一墊,你那腿就跟麵條兒似的彎過來……"

  鐘躍民推心置腹地說:"常支書,咱們爺們兒平時混得不錯,這事要是擱在旁人身上,我們才不管呢,你聽說了吧?這次我們去縣裡討飯,把事情鬧大啦,縣裡正準備查處利用職權克扣知青口糧的村幹部,縣委書記還點了你的名,說石川村的常老貴最壞,克扣的最多,除了經濟上的問題,好象還有生活作風方面的問題,是不是?鄭桐?"

  "沒錯,常支書,有人反映你經常利用職權調戲村裡的婆姨,還和村東頭兒的張寡婦有一腿,你糊塗啊支書,這年頭兒哪兒犯錯誤都不要緊,就是褲襠裡那東西不能犯錯誤,這次縣裡要嚴肅處理你,我們哥倆冒著生命危險來通風報信,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咱爺們兒平時混得不錯嗎?"

  鐘躍民接過話來:"支書啊,趁公安局的人還沒來,你有什麼後事要交待?你得快點兒說,你放心,你的娃就是我們的娃,我們吃幹的,就決不能讓他們喝稀的。"

  鄭桐附和道:"對,你的婆姨就是我們的……"

  "鄭桐,你他媽輩份亂啦,支書的婆姨是咱們嬸子,咱們拿她當嬸子養,實在不行,咱就給嬸子再找個主兒,就算娃們姓了別人的姓,也比餓死強。"

  鄉下人經不住這麼嚇唬,常貴嚇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他結結巴巴地哀求道:"躍民啊,鄭桐啊,我……我是扣了你們的口糧,是……是扣得狠了些,可咱村不是窮嘛,鄉親們餓怕啦,我覺著,你們都是毛主席的娃,還能餓著你們?公家不能不管……"

  鄭桐顯得很同情:"支書,你這次禍闖大啦,你明明知道我們是毛主席的娃,還敢餓著我們?這不是和毛主席他老人家叫板嗎?按你這罪過,是公然對抗毛主席關於上山下鄉的號召,不槍斃也是無期徒刑,別說啦,你快準備準備吧,下輩子可得好好活人呐。"

  常貴抹了一把淚:"大侄子,叔兒錯啦,你們都識文斷字的,主意多,幫叔兒想想辦法麼,糧食我是扣了,可……我沒對村裡婆姨們不規矩,冤枉呀。"

  鐘躍民哼了一聲:"得,這會兒又成我們叔兒了,天下有這種叔兒麼?自己吃得飽飽的,讓侄子們要飯去。"

  鄭桐追問道:"你說你沒調戲婆姨,這可說不清楚,你以為怎麼才算調戲?非把人家按在炕上才算?上次你在二黑家婆姨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這沒冤枉你吧?這就叫調戲。"

  常貴鼻涕一把淚一把:"大侄子,幫幫叔兒麼。"

  鄭桐繼續施加壓力:"哎喲支書,這可不是小事,是槍斃的罪過啊,你當是過家家兒呢?說不玩就不玩啦?雖說我們是毛主席的娃,可毛主席他老人家娃多啦,也不能什麼事都管。"

  鐘躍民突然一拍腦門:"鄭桐,你不是有個親戚在縣裡工作嗎?"

  "噢,那是我一個表兄,在縣委當個主任什麼的,怎麼啦?"

  鐘躍民沉吟道:"咱找你表兄說說,讓他做做工作,把咱支書的案子給抹了行不行?"

  鄭桐做為難狀:"這……"

  常貴象抓到了救命稻草:"大侄子、大侄子,你可不能不管啊。"

  鄭桐像是下了決心:"行,咱們去試試吧。支書,這件事恐怕得跑幾天,我們的工分……"

  "照記、照記,記滿分。"

  鐘躍民問:"我們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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