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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鐘躍民沒想到糧荒來得這樣快,也沒想到一旦糧食沒了,後果會如此嚴重。自從中午發現口糧已經用光,一直到晚上睡覺,男知青們四處借糧,竟沒有借到一粒糧食,大夥生生餓了兩頓飯。鐘躍民明白,這裡的農民已經是被餓怕了,他們把糧食看得比命還重要,你朝他借老婆也比借糧好開口。再說有些農民家裡肯定也是早已斷頓了,既然鐘躍民曾經大包大攬地答應過支書,要帶隊去討飯,那村民們就老老實實地等著。鐘躍民以前一直認為凡事都一樣,車到山前必有路。卻沒想到現在居然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就是想偷都沒地方偷去。傍晚時候,鐘躍民和鄭桐走了十幾裡地,到相鄰的許家圍子去偷雞,誰知在貧困地區雞比鳳凰還金貴,家家都看得很緊,他們一進村就被村民們盯住,走到哪兒都有人監視,根本沒機會下手,再溜達一會兒,就發現許多村民手裡都拿著扁擔鐮刀之類的傢伙望著他們,鐘躍民知道今天偷雞是沒戲了,鬧不好再讓人家暴打一頓,他們便識趣地打道回府了。誰知走到半路上兩人就沒勁了,只好走一會兒歇一會兒,用了兩個小時才走回村。

  在知青點的男宿舍裡,男知青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鄭桐有氣無力地說:"躍民,我渾身沒勁,頭也有點兒暈。"

  鐘躍民道:"這是低血糖症狀,睡著了就不覺得了,睡吧。"

  "扯淡,我睡得著麼?胃裡火燒火燎的,這叫什麼事啊?咱們招誰惹誰了?把咱們送到這鬼地方挨餓。"鄭桐大發牢騷。

  鐘躍民不滿地說:"鄭桐,你煩不煩呀?才兩頓飯沒吃就扛不住了?要不你把我吃了得了。"

  鄭桐從被窩裡坐了起來:"嘿,你還別饞我,有能耐你把屁股上的肉給我割一塊,誰不吃誰是孫子。"

  錢志民也睡不著,便索性坐起來:"操,早知道到這兒來挨餓,我他媽打死也不來,我們學校的孫洪就是不報名,老師,同學,居委會的老娘們兒,走馬燈似的到他家動員,這孫子真沉得住氣,你說破大天,他就是一聲不吭,到了晚上,這哥們兒就開始脫衣服上床,嘴上還說著,女同志請回避一下,我裡面可沒穿褲衩。"

  男知青們大笑起來。

  曹剛說:"就咱們這幫人是傻B,一動員就屁顛兒屁顛兒地來了,聽說不來的最後也在北京分配工作了。"

  郭潔問道:"躍民、鄭桐,你們育英學校的人下鄉的不多,多數都當兵去了,你們怎麼沒當兵?"

  鐘躍民反問:"你們不是也沒去嗎?"

  郭潔說:"我們是平民子弟,本來就應該來插隊。"

  鄭桐插嘴道:"我們還不如平民子弟,是可以教好的子女,連他媽的徵兵體檢都不讓參加。"

  郭潔感歎著:"我算明白了,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世上哪有什麼平等?人的地位有很多層,好比我住在一樓,躍民住在二樓,有一天二樓的樓板上破了一個窟隆,躍民一不留神掉下來,這才剛剛和我拉平,要是我的樓板也破了個窟隆,得,我該掉到地下室裡去了。"

  錢志民也加入了討論:"沒錯,要是躍民一掙巴,又順著窟隆鑽回二樓了,你小子肯定還在地下室裡聽蛐蛐兒叫呢,人那,爭不過命去,因為不在一條起跑線上。"

  鐘躍民覺得這類話題很無聊,忙岔開話:"我說哥幾個,都不餓是怎麼著?少說兩句,節省點體力,明年到縣城還有四十多裡地呢。"

  錢志民灰溜溜地說:"去他媽的,走不動了我就當'路倒兒'啦,反正活著也沒勁。"

  郭潔好象突然想起來什麼:"那三個女的真不仗義,眼看著咱們挨餓也不借糧,女的就是摳。"

  鐘躍民無所謂地說:"是咱們提出分夥的,現在就是餓死,也不能說軟話,丟份兒的事可不能幹。"

  其實他們誤會這三個女知青了,此時她們正在知青點的伙房裡做飯。王虹和李萍在貼餅子,她們已經把所有的糧食都拿出來了,蔣碧雲坐在灶旁拉風箱,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她憂鬱的臉,她很後悔今天中午對鐘躍民的態度,她不是小氣人,也知道這點糧食無論怎麼省也撐不了幾天,他們早晚要去討飯,她是對鐘躍民有氣,有意要難為他。

  蔣碧雲的父親是大學教生物學的教授,母親是和父親同系的講師,她從小在學校裡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這類好學生對鐘躍民這樣的壞孩子向來有成見,更何況出身高級知識份子家庭的孩子一向看不上出身幹部家庭的孩子,他們從小就被父母灌輸了一套觀念,咱們這樣的家庭無權無勢,父母幫不了你們,你們的將來只能靠自我奮鬥。蔣碧雲是在這種教育下長大的,她對於幹部子女有著一種很極端的看法,八旗子弟,衙內,喜歡吹噓父母的地位,目中無人,不學無術,虛榮淺薄,很多幹部子女還缺乏教養,繼承了他們土包子父母的稟

  性,以無知為榮耀。

  1966年8月,紅衛兵運動興起,蔣碧雲的父母被揪鬥,當時她還在學校跟著紅衛兵們"破四舊",象她這種非紅五類出身的人,是沒有資格參加紅衛兵的,她只能參加"紅週邊",她很感謝紅衛兵們能給她這個參加革命的機會,於是每天幾乎住在學校裡,很少回家,直到有一天,父母的單位通知她去處理父母的後事,蔣碧雲才知道父母已經雙雙服毒自殺,屍體也已經火化了,聽到這個消息後,蔣碧雲一下子就垮了,她瘋了一樣回到家,在家裡翻了整整一天,她什麼也沒有找到,父母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連一封遺書都沒留下。從此,蔣碧雲再也沒有笑過。

  蔣碧雲從那時起,就開始對紅衛兵產生一種極強的仇視心理,既而擴大到幹部子弟這個群體。剛來的第一天,她就開始討厭鐘躍民,把他當成了無賴,而鐘躍民似乎也有意做出一副流氓相來招她煩,仇就是這麼結下了。

  李萍和王虹知道鐘躍民借糧的事後,都埋怨蔣碧雲做得太過份,王虹很不滿地說:碧雲,你不該這樣,咱們是個集體,眼看他們挨餓,咱們吃得下嗎?

  李萍也歎了口氣說:這些男生真可憐,兩頓沒吃飯了,鐘躍民是個好面子的人,他在借糧之前肯定是左右為難,鼓足很大勇氣才開的口,你一下子就把他頂到南牆上,他餓死也不會求咱們了。

  蔣碧雲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立,原來李萍和王虹對鐘躍民的印象不錯,她們可能真的認為蔣碧雲是捨不得借糧,把她當成了小氣鬼,蔣碧雲委屈得捂住臉哭了。

  在男知青宿舍裡,大家都聊得沒勁了,鄭桐不停地翻身,唉聲歎氣。

  鐘躍民踹了他一腳:"鄭桐,你他媽安靜點兒行不行?老擠我幹什麼?"

  鄭桐有氣無力地說:"我想起那次和袁軍買冰激淩的事,當時吃得哥幾個直拉肚子,我當時還發誓,以後再不吃冰激淩了,現在一想,要是有冰激淩,哥們兒能吃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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