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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七章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凜冽的寒風從北邊的毛烏素大沙漠吹來,卷著草葉和細細的塵土,在廣袤的原野上打著旋,發出尖利的呼嘯,哦,我的陝北,我的黃土高原。]

  天是鉛灰色的,地是黃澄澄的,遠溝近壑積留著斑斑駁駁的殘雪,凜冽的寒風從北邊的毛烏素大沙漠吹來,卷著草葉和細細的塵土,在廣袤的原野上打著旋,發出尖利的呼嘯,不

  一會兒,人們的身上落上厚厚一層黃土面兒。

  陝北的冬季,不是黃塵蔽日,就是陰霾漫天,四野一片蒼茫,風如刀劍,侵人肌骨。

  鐘躍民、鄭桐一行十個知青被分配到石川村落戶,這裡地處綏德和靖邊兩地的中間,無定河和大理河的一條支流在此交匯,順著山峁拐了個九十度彎向東流去。石川村離靖邊縣城有幾十裡地,這是毛烏素沙漠邊緣的一個小縣。安邊,定邊,靖邊,統稱三邊,又都在邊牆沿線,從安、定、靖這些字眼看,這些地方是古代朝廷綏靖的邊境地區。靖邊的地層都是黃沙堆砌的,這裡沒有窯洞,幾乎全是平頂泥屋。離靖邊五十裡的石川村座落在大理河支流南岸的黃土峁上,這裡卻是典型的秦晉高原地貌,黃土層被雨水切割得溝壑縱橫,千山萬壑猶如凝固的波濤,一道河流的分隔使兩岸的地貌涇渭分明。

  鐘躍民他們七男三女共十個知青坐上石川村派來的大車,一路頂著漫天的黃塵奔石川村而去。趕車人是個姓杜的老漢,一身典型的陝北農民打扮,頭上紮著白羊肚手巾,身穿光板山羊皮祆,不過所謂的白羊肚手巾已經髒得看不出曾經是白色的,變成了一種深灰色。杜老漢不大愛說話,知青們問一句他答一句,顯得很拘謹,他實在鬧不清這些知青娃咋好好的京城不呆,到石川村幹嗎來了。

  這十個知青都不是來自同一個學校,彼此之間還不認識,鐘躍民對那幾個男生沒興趣,因為一看就知道這些男生下鄉之前都是安份守己的學生,不是玩主,鐘躍民和鄭桐跟他們沒有共同語言。不過,鐘躍民倒是仔細看了看那三個女生,發現其中有兩個長得還不錯。他挺滿意,扭頭對鄭桐說:"縣知青辦的幹部對咱石川村的哥們兒還不賴,沒給咱分來幾個豬不叼狗不啃的女生,要不然可慘透了,這兒本來就窮山惡水,咱再成天守著幾個醜妞兒,出來進去老在你眼前晃悠,想不看都不成,這日子怎麼過?"

  大車上的男生都哄笑起來,那三個女生則繃著臉不吭聲。

  鐘躍民躺在行李包兒上繼續發牢騷:"這鬼地方真他媽沒勁,走了半天連棵樹都沒見著,喲,前邊那條河是黃河嗎?水怎麼這麼黃?"

  鄭桐拿出地圖冊看了一下:"你丫整個一個地理盲,黃河在晉陝交界處,離這兒遠著呢,這條河可能是無定河。"

  鐘躍民猛地支起身子:"無定河?'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這就是唐詩裡說的那條河?我操,我說怎麼不對勁?鬧了半天這地方在古代就是充軍發配之地,得,把哥幾個發配到這兒來了,鬧不好就成了無定河邊骨了。"

  鄭桐笑道:"你好歹還是春閨夢裡人,我呢?無人認領的遺骨。"

  前邊路上一陣鈴鐺響,一個青年農民牽著一頭毛驢,毛驢背上坐著個青年女子,像是對回娘家的小夫妻。知青們覺得新鮮,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小夫妻。

  趕車的杜老漢突然張開缺了門牙的嘴,扯著嗓子唱起了酸曲兒:

  正月裡來喲是新年,

  我給公公來拜年。

  手提一壺四兩酒,

  我給公公磕一頭。

  ……

  杜老漢這冷不丁一聲吼,可真把鐘躍民聽傻了,這可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陝北民歌,從土生土長的老農民嘴裡唱出來,那股味道是任何歌舞團的專業歌手也模仿不了的。

  ……

  二月裡來龍抬頭,

  公公拉住媳婦的手,

  拉拉扯扯吃個口。

  人家娃娃的好綿手

  ……

  鐘躍民樂得栽倒在行李包上:"這老公公扒灰呢,也不怕兒子跟他拚命……"

  ……

  三月裡桃杏花開,

  媳婦又穿棗紅鞋,

  走起路來隨風擺,

  愛的公公東倒又西歪

  ……

  回娘家的小夫妻走遠了,驢頭上掛的鈴鐺發出的叮咚聲還隱隱可聞,杜老漢也歇嘴不唱了。

  鄭桐小聲說:"這老頭兒勾搭人家新媳婦呢,咦?躍民,你怎麼啦?傻啦?"

  鐘躍民兩眼發呆地盯著杜老漢,他還沒從這首酸曲兒中醒過來……

  石川村的打穀場上,正在召開全體社員大會,一塊破爛的紅色橫幅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熱烈歡迎北京知青到石川村插隊落戶"。

  衣衫襤褸的村民們目光呆滯,表情麻木,他們散亂地坐在打穀場上,婦女們納著鞋底,男人們吸著旱煙,他們不大關心開會的內容,只是在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一群孩子在穀草堆中追逐著,打鬧著。

  鐘躍民、鄭桐和七八個男女知青坐在地上正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

  石川村党支書常貴正在講話。他五十多歲,臉上皺紋縱橫交錯,一雙小眼晴卻閃著狡黠的光芒,和他周圍目光呆滯的村民們比起來,這樣的人在農村就理應混上個村幹部。常貴頭上也同樣紮塊髒得看不出顏色的白羊肚手巾,身上披一件光板老羊皮襖,看打扮和趕車的杜老漢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手裡拿著兩尺多長的煙袋。

  常貴用煙袋敲敲面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噗地將一口濃痰吐出兩米開外,這才開始講話:"鄉親們,現在開會了,大家靜一靜,莫說話,今天,咱村來了十個北京知青,我代表石川村黨支部……咦?狗娃,我日你娘,你個驢日的咋還說話?拿領導說話當放屁是不是?小心我開你個驢日的批判會。"

  陝北窮,交通工具主要是驢,因為驢好養,所以陝北驢多,人們對驢也比較喜愛,因此

  民間張嘴閉嘴都是"驢日的",有時這未必是罵人,很可能是一種表示親熱的語氣助詞。

  村民們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了,會場上仍然是鬧鬧嚷嚷。

  知青們聽到支書罵人,忍不住哄笑起來。

  常貴見知青們笑,連忙解釋:"娃們莫笑,日子常了你們就知道了,咱村有些愣種是屬驢的,轟著不走趕著走,你得拿酸棗棵子老抽著才行。咱接著說,嗯,說啥來著?"

  村民們和知青們又哄笑起來。

  鄭桐說:"常支書,你說有個叫狗娃的是驢日的。"

  笑聲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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