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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不一樣,要都像你媽那樣倒好了,我跟我媽,長期不在一塊,也要磨合的。」

  茉莉又跟榴榴提到翁阿姨的事。榴榴也大歎聞所未聞,可一切又似乎都在眼前。前幾代人,多子女的,老了尚且如此,他們這代獨生子女,上頭那麼多老人,怎麼弄。榴榴感歎,「你還好些,有女兒托底,我呢,一個人,將來肯定要住養老院了。」茉莉安慰她,說不還有大表哥的麼。榴榴說那只能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整體是悲觀的,畢竟大表哥賣相不錯,她沒有信心拿住。

  茉莉提醒她,「你有房子呀。」

  榴榴無奈,「在上海混了那麼多年了,也就這套房子能給點安全感了,不過也危險的,萬一將來失業了,房貸還不起,房子就沒有了。」

  勁草正式去金山了。囡囡,茉莉接得多。爺爺奶奶一周接一次,去家裡吃飯。茉莉慢慢認識到,老人對第三代,根本沒有嘴上說得那麼在意。他們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兒子。說句難聽話,孫女的福,他們估計是享不上了,但兒子正是收穫期,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因為要接孩子,茉莉調整了下班時間,以前下了班,要多坐十分鐘才走,現在是提前十分鐘,去幼稚園之前,她有時候會拐去買點菜。這就經常碰到果果媽高夏菁了。接觸了幾次,茉莉才知道果果媽在金融系統待過,現在是行內的理財經理。高夏菁送過茉莉兩次面膜,都是臺灣研發的新產品。茉莉笑說:「真不好意思,幫不上你的忙,有孩子了,一點閒錢沒有。」高夏菁笑說不必有壓力,這個都隨緣的。

  果果和囡囡能玩到一塊。大人關係也近了。茉莉為還高夏菁面膜的人情,提議去吃壽司,反正兩個女人下了班都沒事。高夏菁問勁草呢。茉莉把家裡家外的事簡單交代了,包括跟公婆分居,高夏菁說那你自由了。

  茉莉說所以呀,也不知道能自由到什麼時候,快活一天是一天。她說我請你。高夏菁不肯,說要AA制。茉莉故意問:「去吃酒吞怎麼樣。」她故意提這家餐廳,為的是觀察高夏菁的微表情。高夏菁也算嫌疑人,也要摸底,一個單身女人,搞不好就會覬覦別人的老公。她有「作案動機」。

  誰知高夏菁略有點驚訝,她感覺有點貴。

  茉莉說:「老實說,以前我家庭條件不錯的,對自己,我不節省的,後來到上海了,結婚了,不一樣了,買汰燒都會幹了,換季收納灰頭土臉,又搬家,狼狽地。我們家先生一出去工作,公婆天天快活,我心裡又不平衡了,孩子我帶掉了,家裡我顧好了,他們都及時行樂就好了,憑什麼……」茉莉越說越多。

  高夏菁插一句,「你還有的埋怨,我呢,孩子只能我帶掉了,家裡只能我顧好了。」

  茉莉戛然而止了。是的,高夏菁比她更苦。那就更應該喝一杯了。就去酒吞。清酒滿上。一對一杯來,真有點姐倆好的意思了。茉莉掏心窩子,高夏菁也說真心話。她跟茉莉說了她離婚的事,前夫怎麼出軌的,怎麼聯合小三對付她的,她怎麼捉姦的,怎麼抓破小三臉的,怎麼因為離婚到上海的,怎麼一個人撫養兒子的……高夏菁說得唾沫橫飛,茉莉聽得花容失色。真是一部連續劇。反正,歸根到底就兩個字:苦的。命苦,生活苦的,當女人總是很苦的。

  茉莉慘然,問:「就沒想過找個人靠一靠。」

  高夏菁帶點醉意,聲音都大了些,「靠誰呀,誰靠得住?帶著兒子,誰要你,哪個男人傻?幫人家養兒子,是沒有回報的投資,沒人願意做的。」

  茉莉只好安慰,「一個人過自在。」

  高夏菁道:「跟你不能比,你後頭有靠,我父母都是窮人,還指望我接濟呢。」越說越難過,茉莉只好舉杯,結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高夏菁識趣,轉而問:「聽說你手風琴拉得不錯。」茉莉問她怎麼知道的。高夏菁笑說,有時候晚上能聽到,前面樓傳過來的,後來聽你婆婆提,才知道是你。茉莉喟歎,「過去想玩,能玩,會玩,現在有了孩子,事情又多,偶爾晚上來兩段,消愁用的。」

  高夏菁道:「活著就是愁。」

  茉莉出來租房,隔三差五,張善亞也上門,每次來,都把房間收拾一通。還現身說法,教育茉莉,「多幹家務,對身體好,你看我和你爸,我多幹,他不幹,到這個年紀差別看出來了。」

  茉莉沒法跟她理論,平時工作忙,又要帶孩子,茉莉一周會請保潔來一次。「媽,真不用您動手。」茉莉說了多次,善亞根本不聽。茉莉上班,她偷偷就過來了。茉莉明白,人家是心疼兒子,半個月回來一次,到家要俐亮。茉莉只好打電話給勁草,讓他去溝通,說你媽打掃可以,但廚房和衛生間,不用她過問。

  「我得鎖起來。」茉莉很嚴肅。

  勁草說至於麼。

  茉莉大聲,「至於,太至於,我不能什麼都被人看透了,我的內衣褲,我自己安排!」這些私密的角落,是茉莉死守的最後的尊嚴。

  國慶日,張善亞摔了一跤,輕度骨折了,大力慌亂,給勁草打電話。勁草又打給茉莉。茉莉不高興,公婆明明有她電話,為什麼不直接打。還是把她當外。

  天黑了,茉莉把囡囡放到她媽那。玉蘭也擔憂,問要不要跟著去。茉莉說她一個人去行。送到醫院,要做手術。善亞死活不肯,說要等勁草回來。

  茉莉著急,「他回來該做不也要做嗎,我跟爸都在這兒,勁草已經在路上了。」

  不行。人家要等。好像全世界只有兒子信得過,老公都不成。都是來謀害她的。

  好不容易,朱勁草回來了。小手術安排上。整個完成,茉莉是女人,允許進去看。善亞麻藥勁兒過了,慢慢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衣服……」

  她還光著呢。

  茉莉連忙背過臉,她這次意識到婆婆還是裸體狀態。醫生們見怪不怪,扯了個張床單給她包上,抬出去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善亞倒了。誰照顧她,成了個大難題。勁草沒說,但茉莉能感覺到老公對她的期待。這種時刻,正是她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可是一來茉莉剛搬出來,清靜日子沒過幾天,二來她也要上班,是個職業婦女,讓她照顧一個躺在床上的老太婆,實在有難度。

  善亞眼看出院,要進入漫長的恢復期。茉莉躑躅不前,一直沒表態。玉蘭對茉莉說:「你要不想過了,就別回去。」茉莉虎著臉。玉蘭又說:「囡囡我幫你帶,反正就半天,白天讓她兒子請護工,晚上你稍微看著點,咱們做人做事,不能叫別人說出話來。」

  茉莉道:「那小房子呢,錢白出啦?半年一付的。」

  玉蘭和顧得茂商量了一下,表示這個損失,他們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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