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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葛玥把寶寶哄睡著,洗完澡,拿了本雜誌,上床。一旁,顧昕對著筆記型電腦。她瞥一眼,「單位裡挺忙?」他嗯的一聲。她道:「再忙也要注意休息,這兩日已經夠辛苦了。」他目光不離螢幕,「曉得了。」她放下雜誌,起身去廚房給他削了個蘋果,切成片端過來,「吃點水果。」他一怔,「深更半夜吃水果?」她道:「反正你還沒刷牙。」他道:「蘋果要白天吃,金蘋果,晚上就是銅蘋果了。」她笑笑,「央視都辟過謠了,沒這回事。蘋果什麼時候吃都一樣有營養。」叉了一塊遞過來。他察覺她的執著,接過,目光掃過她身上,又是一怔——她穿著白色超短睡裙,胸口處透明蕾絲圍成一個偌大的心形,上半身若隱若現。再看去,臉上竟還化著淡妝。她目光與他相對,「新買的裙子,你說過,喜歡看我穿白色。」他擠出個微笑,「不錯。」又轉向電腦。她停了停,伸手過來,搭住他的手臂:「——我唱段越劇給你聽,好不好?」

  他朝她看。她臉上帶笑,笑得比往日要甜,塗過睫毛膏的眼睛亦添些嫵媚。她不待他答應,便開始唱:「我家有個小九妹,聰明伶俐人敬佩——」唱得居然不錯,聲音與平常說話時略有不同,更圓潤嬌柔些。他畢竟與她是夫妻,很快聽出尾聲那絲不易察覺的哭腔,像激動又像悲慟,夾在歡快的音調裡。此刻的她,一面是強自掩飾,一面又似要把所有的東西端到他跟前,劈頭蓋臉地。與她身上那件性感睡衣一樣,衣服和人是脫節的,意思到了,感覺卻還差了一截。仿佛肉體和靈魂的差距。她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他覺得滑稽,但也有些局促。在她面前他很少這樣。當初追她的時候,他也是很隨意的,一是本就興致不高,二來她也不是讓男人費心費力的類型,像只聽話的小狗,稍做個手勢,她便過來了。

  一曲結束,她湊近,把頭靠在他胸口,或許是想到這姿勢不利於睡裙的展示,便轉過身,正面對著他,微微仰頭,凸顯曲線。半濕的長髮滑過他頭頸,他不自禁縮了一下。想說話,嘴巴一動,便被她搶了先:「我唱得好不好?」他問她:「學過?」她道:「跟著收音機裡學的。」他點頭,「那不容易。」她問:「再給你唱一段?」他道:「這麼晚了,爸媽聽到多奇怪。」她有些倔強地按住他的手,臉上還是笑,「我唱得輕一點。」他只好不動。她果然唱得很輕,越唱越輕,漸漸聽不清詞,倒像哼小調。一邊哼,一邊抓住他的手,順著胸口的「蕾絲愛心」,有節奏地,慢慢往下。他有些僵。做這種事還自帶配樂,是第一次。想笑,又笑不出。他瞥見她眼角一滴淚滲出,鼻尖聳了聳,又是一滴淚。她撩一下劉海,變魔術似的,淚水便隱去了。或許是男人的本能,他下意識地,抱緊了她。她真是瘦啊,好像再用點力,就能把她攔腰折斷似的。觸手都是骨頭。那瞬他想,似乎很久沒這樣抱她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從來沒有好好地抱過她。

  臨睡前,他發現電腦裡有封新郵件,是馮茜茜發來的:

  「你老婆知道了。她在你手機上裝了個東西,電話、微信、QQ都能看得見。」

  顧昕一凜,霍地朝床上的女人看去。那頭因為太累,已經睡著了。他拿過手機,想想又放下了,在電腦上回復郵件:「你怎麼知道的?」

  馮茜茜倚著床,看手機。馮曉琴坐在床沿上,朝向妹妹。兩人不說,也不動,有些對峙的架勢。很快,馮茜茜笑起來,「幹什麼呀——都拷問了一個多小時了,乾脆上老虎凳吧。」馮曉琴道:「少嬉皮笑臉。」馮茜茜道:「我對那人沒興趣。」馮曉琴道:「我不管你有沒有興趣,離他遠點。」馮茜茜道:「工作關係,沒辦法的。」馮曉琴道:「工作關係,他天天在地鐵站等你一起上班?下班也是地鐵站碰頭,到社區門口再分開,一前一後鬼鬼祟祟——你們怎麼不去當特務?」馮茜茜怔了怔,「你跟蹤我?」馮曉琴嘿的一聲,「地鐵站離社區也就幾百米遠,人來人往的,你能瞞多久?」馮茜茜停頓一下,「反正我對他不是那種意思。」馮曉琴道:「是不是那種意思,人家老婆會判斷。短信還有電話,人家那裡有記錄。」馮茜茜先是不語,忽地,有些煩躁起來,「她又不會離婚!」

  「萬一她想不開呢?」馮曉琴道,「她是怎樣的人,你該知道的。她也不是一帆風順,家裡出了那種事,她也很艱難。再怎樣,總歸不能欺負老實人。」

  「誰欺負她了?」馮茜茜喊了聲,想想不對,又壓低音量,「她自己找了個渣男,前腳張曼麗剛走,後腳不管是誰,手勾一勾就豁上。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女人。姐你搞清楚,不是我欺負她,是她老公吃定她。我哪有那麼好的精神去拆散人家家庭,我自己都焦頭爛額,你又不是不知道。業績每個月一評,稍微松一松,後面人就上來了。臺灣人又摳門,業績好的時候把你捧到天上去,業績一差,翻臉比翻書還快,一腳踹飛你,半毛錢也不會多給。姐,我現在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抓牢顧昕這棵救命稻草,我做到六十歲也就是個小職員,還不如在老家混著,至少人還輕鬆些。」

  「兩碼事。要抓牢他,送點禮物說點好話也是抓牢。沒必要人貼上去。」

  馮茜茜停下來,朝姐姐看,竟笑了笑,「——那史胖子呢,當初送點禮物說點好話不是也可以?你幹嗎整個人貼上去?你以為是幼稚園小朋友過家家,交換禮物握個手,就成好朋友了?姐,你明明是思路很清爽的一個人,又何必故意跟我搞?」

  「我沒有跟你搞。」馮曉琴緩緩道,「我也沒有貼過史胖子。」

  「我承認,欲擒故縱把男人耍得團團轉,吃不著還惦記,這套把戲姐你玩得比我好。你不用舍孩子也能套到狼。我段位沒那麼高,只好老老實實赤膊上陣,該貼就貼。只要套到狼,孩子舍了也就舍了。我知道,你現在級別不一樣了,山大王被招安,反過來幫著朝廷對付我們這些散兵游勇,看我們都是社會渣滓,何必呢?」

  她說完,把劉海朝後捋去,露出泛著油光的前額。有些疲倦地。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累!」她說下去,「我現在只想睡覺。姐你不要跟我談精神層面的東西,那些我懂得不比你少。我們銀行規定裡還寫著不能跟客戶私下交易呢,可實際上,如果誰真的照辦,就等著喝西北風吧。請客戶吃飯送客戶禮物,那只是小意思,幫客戶偽造資料做假身份,也多的是。一套材料做得漂漂亮亮,其實只是個空殼公司,管他娘,業績上去再說。上面也睜隻眼閉隻眼,真要出了事,全部自己兜進——你還記得吃我豆腐的那個財務主管嗎?」不待馮曉琴回答,「——關進去了。」

  馮曉琴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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