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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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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缺這點錢。講句老實話,一開始辦托老所就沒打算賺錢。搞點事業,免得被人家瞧不起,說暴發戶坐吃山空,沒追求沒社會責任。上不了檯面。我混了這些年,年輕時候被人脊樑骨戳慣了,不在乎,現在有點年紀了,臉皮倒薄了。我曉得外面敬老院收押金是常有的事,每個老人收幾萬,萬一有急事也不至於自己倒貼。但你想,我們這邊統共十來個老人,加起來幾十萬也賺不到什麼錢,還被人背後嚼舌頭,有啥意思?再說你自己講的,現在是打名氣,怕就怕人家不進來,你押金一收,別人就算想進來也縮回去了。」 馮曉琴喝了口酒,「——爺叔,這酒好,比前天那瓶有味道。」 「舌頭養刁了。前天那瓶只有今天一半價錢。」展翔說著,拿過醒酒器給她加上,自己杯中也加了點,「暴發戶想變成紳士,只好靠多訓練,勤能補拙。你當爺叔天天吃紅酒是做啥?我是在付學費。」 「我旁邊賺外快。」馮曉琴笑。 「紅酒開了瓶不好放太久。」展翔喝一口,「鄉下妹子變淑女,照樣也能訓練出來。別的不提,拿杯子動作就不一樣。一開始抖抖豁豁,看你像托著個痰盂罐。現在瀟灑多了,還會像模像樣晃幾下。爺叔不是笑你,是替你開心。」 「爺叔,」馮曉琴沉吟一下,朝他看,「——為啥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年輕、漂亮。」晚上,馮曉琴與妹妹茜茜擠一床睡。馮茜茜丟下這句。姐妹倆頭挨著頭,眼睛看天花板,月光從窗簾投進一小撮亮,卻也不是目的明確,而是在吊燈那裡淡淡暈開,似明又暗。適合聊天。馮茜茜說完,等著姐姐講下文。誰知馮曉琴不吭聲。馮茜茜加上一句:「男人不都這樣嘛。」馮曉琴問她:「你有男朋友了?」她忙道「沒有」。馮曉琴嘿的一笑,「說得好像你很瞭解男人似的。」 前幾日,馮茜茜問顧昕「張曼麗是怎樣的人」,顧昕先是不肯說,被她纏得緊了,便簡單羅列幾條,大學同學,性格外向,父母是軍人,現在嫁去國外了。不帶感情的口吻,像在說某個普通鄰居。她沒再問下去,一是怕他生氣,二來也確實不怎麼好奇。提「張曼麗」,本意是促狹,看他會怎樣。他那樣平淡,她心裡更坐實了姐姐那句「顧昕這人,跟他爸差不多,都是很冷漠的」。 顧昕只當她吃醋,反過來看她神情。她索性一挑眉,問他:「張曼麗漂亮,還是我漂亮?」這話完全是小女孩口氣了。他回答得也滑頭:「你年紀輕得多,她怎麼比得過你。」她道:「年輕又不是一世的。」他道:「漂亮也不是一世的。」她扳過他的下巴,問:「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他覺得她有趣,「你說呢?」她有些彆扭,倒並非因為他模棱兩可的回答,而是話題到這步,竟不是她想的。她原意是想逗他,看這冷冰冰的人如何應答。便是吃醋,也是姓葛那女人的事。與她有什麼相干。托他的福,這月業績排在前面,眾人看她的眼光也是不同,想這女孩竟真有幾分能耐,在這寒冬般的市場亦能尋到路子,何況還是新人。著實難得了。她給那個財務主管發微信,說「挑你發財,敢不敢」。那人被她陡變的風格唬得愣住了,到底還是回過來:「什麼意思?」她三句兩句說了,最後是個百分比,「夠不夠?」他半晌沒動靜。她亦不追問。一會兒他電話打過來,徑直問:「安不安全?」她把聲音放得比平時低沉許多,以示鄭重,寬他的心,還有自己。語速也放慢半拍,一字一句地——「放心,放一百個心。」 「該找個男朋友了。」馮曉琴勸妹妹。馮茜茜開玩笑:「除非你把展翔介紹給我。」馮曉琴撇嘴,「心在別人那裡的傢伙,有什麼稀罕的。」馮茜茜道:「心在別人那裡,姐你去討回來,不就行了?」馮曉琴搖頭,「都生根發芽了,十駕馬車都拖不回來。」馮茜茜又道:「那就白白替他打工?」 馮曉琴笑笑,「怎麼是白白打工,人家付工資的,還有分紅。」扳手指算給妹妹聽,基本工資多少,飯貼多少,車貼多少,加班費多少,全勤獎多少,每多拉一個人多少分紅。聽得馮茜茜也忍不住笑,「又不是什麼幾百人的大單位,給就給了,還弄這些名堂,他不嫌煩嗎?」馮曉琴正色道:「不嫌煩,他還說要去印工資條,一張張裁下來,現金外面打個結,包在信封裡。門口再放個老式打卡機,早晚打卡記考勤。我讓他搬張小板凳坐在門口,戴個紅袖套,索性自己當看門老頭算了。」馮茜茜笑出聲,「你這樣嘲老闆,不怕被開除?」馮曉琴道:「不怕。老闆有時候賤兮兮,越嘲越開心。」 半夜聊天,一句接著一句,慣性占了大半。眼睛時睜時閉,睡意上來,愈發地有口無心。笑聲穿插其中,也是戛然而止。比白天隨意,卻也有另一種謹慎。馮茜茜把「顧昕」兩個字在嘴裡嚼了半晌,終是不敢說出來。姐妹倆素來是沒有秘密的。倘若馮曉琴也說她與展翔的事,咬牙切齒或是勢在必得,那便又不同。話題剛挑起來,又被她截住。馮茜茜聽得出,姐姐不想說這些。便也只得忍著。心裡沒著落。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她的打卡機也是在姐姐那裡放著呢,卡塞進去跳出來,姐姐敲了章點了頭,後面的事才有底氣。 姐姐真正是她的看門老頭。老家出來,媽那句「跟著你姐,別走丟了」,當時她聽了想笑,又不是三歲小孩,上海再大,哪裡那麼容易走丟——但到底是聽話的,這些年沒給姐姐添過麻煩。住在別人家裡,便是睡覺也要睜隻眼睛。這話是姐姐說的。那時姐姐還是個新媳婦,上海話也聽不懂幾句。現在是自如多了,「世界那麼大,再想想,上海人也不是個個舒心的。氣得過些。」姐姐說這話時,顧清俞剛傳出離婚的消息,展翔買戒指求婚,好大陣仗,卻碰了釘子。她遠遠站在樹下,看著氣球帶著空首飾盒,飄飄蕩蕩愈飛愈高。展翔一張臉耷拉成苦瓜,嘴上還要硬撐:「一泡就上,有啥勁?」馮曉琴對妹妹笑,「都泡了八百回了,皮都泡皺了,還一泡就上,這男人就是嘴硬骨頭酥。」馮茜茜是看好姐姐的,離老闆娘只差一點點。夠得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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