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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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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臨近年底,顧清俞被邀去參加某客戶公司的尾牙宴。這類邀請很多,通常她都是能推則推,但這次不同,大學實習時便在那裡,師傅人不錯,平常一直有聯繫,私交加上業務。前幾天發了個微信,說她升到了華東區主管。五十歲不到,性子原先挺低調,現在到底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滿。「過來,替我捧個場。你可是業界名媛。」顧清俞拗不過,買了一條Tiffany的新款手鏈,盒子裡配張卡片「恭賀高升」,盛裝出席。走進去,一眼便看到她,被眾人簇擁著,金色緄邊旗袍,長髮披下,化了個雅典娜式的濃妝。中西合璧的扮相。見到顧清俞,笑著過來招呼:「Sandra!你今天真漂亮。」顧清俞回以微笑,「你才更漂亮。」她姓盧,英文名是Sindy,算起來也是這行的元老了。只幾句,便被旁人拉去。今日她是主角。叮囑顧清俞——「自己照顧自己。」 顧清俞拿塊蛋糕,再端杯香檳,挑個角落的位子坐下。這種場合愈是經歷得多,愈是覺得沒意思。滿眼都是熟面孔,跟誰都能聊上幾句,蜻蜓點水,話題像肥皂那樣滑不溜手,飄東飄西。其實是言不達意,無聊得很。顧清俞聽到鄰桌兩個男人在聊Sindy,「那個老女人」——男人背後聊起女人,年紀通常是唯一的評判標準——「那個老女人,最近找了根嫩草啃。」另一人哧哧地笑,「可以理解,成功女人不找個把小鮮肉,都體現不出身份。」那人道:「小鮮肉也談不上,反正比她年輕。」 宴會開始,司儀走上台。先說中文,再跟著英語。燈光有些炫目,先是覺得輪廓熟悉,及至聽到聲音,才意識過來——這人竟是施源。西裝領結,傳統的英倫式颱風,細節到位,分毫不失的。逐一介紹嘉賓,輪到Sindy上臺發言時,高跟鞋踩進舞臺縫隙,差點摔倒,他禮貌地伸手一扶。話筒朝向音箱,瞬間發出刺耳的電流聲,「噝——」顧清俞聽到旁邊幾聲曖昧的「呀」,瞬間便聚成一片。餘光瞥去,各人笑容也是極富意味,心照不宣的。 她給Sindy發了條微信「家裡有事,先走一步」,挑個空當溜了出去。 在樓下叫車,半天沒見一輛。退回大堂叫「滴滴」,也是沒車。幹站著不像樣,只好去大堂吧點杯飲料。鞋跟有些高,衣著也忒涼快些,否則便去坐地鐵了。周圍人不多,零星幾個,鋼琴聲也是清冷細碎。顧清俞此刻才覺出些異樣來。像是喝完酒,勁道要隔一陣才出來——施源的手,扶住Sindy的腰。那幕在腦海裡一遍遍地定格,似是都聽到相機的「哢嚓」聲了。不在她身邊,施源仿佛有些不同。或者說,是與前陣子不同。他本就是個瀟灑的人,鶴立雞群。她也不是沒見過他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今晚是回歸本來了。他與Sindy在一起,笑得也更燦爛些。不拘泥也不過頭,分寸把握得好。當然逢場作戲也是個緣故。司儀本就要八面玲瓏。標準美音,與他略帶沙沉的嗓音相得益彰。他極適合穿正裝。論風度台型,甩那幾個洋鬼子高管十條橫馬路還不止。顧清俞竟又有些驕傲,為他開心。隨即罵自己「十三點」,套句網路上常用的話——「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嗎?」 等到散場了,依然是沒有車。盛裝的男男女女從電梯裡魚貫而出,顧清俞躲開這撥,背對著,昏暗的燈光是天然屏障,一杯茶捧在手裡,只余殘溫。人聲漸漸輕了,依然是不敢回頭。這會兒出去更是沒車,湊熱鬧罷了。索性再等等。手機放在旁邊,振動一下。她拿起來,見是展翔發來的消息:「不好叫車吧?我在附近辦事。」 這男人也學會只說半句話了。倒要她湊上去,訕訕地:「是啊,是不好叫車。」幾秒後,他回過來:「那還客氣什麼,出來啊。」 展翔的車停在大堂正門口,見到她,伸手招呼:「Santra!Santra顧!」她快步過去,上了車。「是Sandra,不是Santra,」她糾正他,「再說叫我中文名就可以了。」他笑,「叫中文名怕你聽不見。」她橫他一眼,「這種帶本地口音的英語,考驗我聽力嗎?」他哈的一聲,方向盤朝外打去,避開旁邊一溜衣著清涼的男男女女,各自拿著手機叫車,一顧三盼。他歎道:「週末晚上,這種地段這個時候,送上門當免費車夫,還被你嘲。天底下也就是我這種沖頭阿缺西。別不懂珍惜。」後面那句加重語氣。不等她回應,又問晚宴的情形:「有意思嗎?」她回答:「完全沒意思。」他聽了跺腳,「早曉得這樣,剛才跟朋友打大怪路子,中間走了一個,就給你打電話了。」她奇道:「展老闆平常打麻將都是方圓三裡以內,今天跑到虹橋,由東到西跨了大半個上海,還是打大怪路子,轉性了?」他解釋:「中學同學聚會。」她便停下不說。自是明白他在胡謅,繞個大圈只為專程接她。謝他不是,不謝也不是。停頓一下,「——今晚,你猜我見著誰了?」 顧清俞回到家,接到Sindy的短信:「怎麼突然就走了?」她隨意編了個理由。那頭也沒多問。她翻看Sindy的朋友圈,仔細端詳每一張照片,留意細節,也瞧不出什麼。怔了半晌,又去看施源的微信,上一條還是辦離婚證的次日,問她:「我來拿些東西好嗎?」她道「隨便」。那天趕上一場大雨,他沒帶傘,東西放在一個沒蓋的紙箱裡,雙手托著,竟像是辭職出門的架勢。她拿了把傘給他,見他沒手,便送他到社區門口,上了車才算。「謝謝。」他瞥見她身上一片濕,示意讓她快些回去。她微笑說「不急」,等車子啟動,轉彎了才離開。那瞬竟是有些感謝這雨,多陪他幾分鐘不提,還添了友善,更坐實「好來好散」那句。 她顧清俞便是離婚,也不好在前夫面前失了氣度。女人家那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賭氣話,她自始至終沒有半句。清爽漂亮。這話她對父親提過,是寬他老人家的心,也顯得她並不把這男人放在心上,好留些顏面。顧士宏沒說什麼,「本來就是假結婚,我只當沒這件事。反正也沒辦過喜酒,沒有人情開銷。」她接口:「就是,爸爸現在豁達得一塌糊塗。」 次日午飯後,去機場接李安妮。臨上機前才打的電話:有個長輩沒了,回寧波老家辦葬禮。顧清俞問她哪班飛機。她說不必來接,「訂好車了,一下機就過去。」顧清俞罵她一通,執意讓她「退了,我送你」。那頭沒再堅持,「——好吧。」 李安妮給她帶了一罐鵝肝醬,「知道你喜歡這個牌子。」顧清俞瞥過她簡單的行李,「沒給你家裡人帶點禮物?難得回來一趟。」李安妮道:「參加葬禮又不是過年,我人到就很給面子了。」見顧清俞搖頭,加上一句:「真要給,現金最實惠,不夠就支付寶轉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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