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六三


  她忍了一會兒,不想掃潘多的興,潘多愛熱鬧,才涮開了個頭,他們還要喝啤酒呢。曾經聽一個女孩這樣介紹她的羅曼史:「我嘴饞,他老請我吃飯,請著請著,我就覺得有義務跟他談戀愛了。」

  跟潘多也是吃飯,兩個人吃,跟他的朋友一塊兒吃,再跟她的朋友一塊兒吃,跟他的家人一塊兒吃,再跟她的家人一塊兒吃,真正飲食男女。

  聞著越來越沖鼻的膻味,周蒙忍不住了,她拉拉潘多的袖子。

  「我想回家。」

  「你又累了?」潘多不高興,看看她緊咬的嘴唇,無奈地說,「那我先送你回去吧,我再回來。」

  「其實我打個車一會兒就到家了,你不用送了。」

  潘多知道周蒙不是跟他賭氣,周蒙沒有跟人賭氣的習慣,只是,她沉靜著跟他說話的樣子……她沉靜的樣子,有一層失望的影子。

  「不送怎麼行?」潘朵拉她站起身,在她耳邊呵氣,「誰讓我愛你呢?」坐在計程車上,周蒙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得要死過去,她牙關緊咬,不想吐在人家車上。潘多緊張了,抱過他:「周蒙,你到底怎麼了?」

  他嘴裡的煙味更讓周蒙聞之欲嘔,她用力推開了他。

  「我想吐。」

  這個時候,兩個人還沒有想到是因為懷孕的緣故,也不敢想。

  「是著涼了吧?」潘多往容易處猜。

  「早上就頭疼,又出來了一天。」早上她就不想跟他出來,他不依。

  「你身體也太差了。」他還要埋怨,「現在好點兒嗎?」

  「說說話,好點兒。」周蒙把臉湊到車窗外,夜風刀子似的。嘴一張,她吐了。埋怨是埋怨,回到她的小屋,潘多還是蠻伺候她的,切柳丁、燒熱水、沏茶、灌暖水袋。周蒙倒盼著他再回去繼續飯局呢,他在這兒她就不能安靜。

  「好可憐哦,一下就老了五年。」潘多撫著她的臉沒心沒肺地說。

  周蒙縱是一臉苦相,也給他逗笑了。潘多的好處是,他就算有什麼壞心眼兒也不會瞞著她,不僅不瞞,反而處處刻意表露。

  「等我真的老了,你就不要我了吧?」

  「那當然,」覷著她的臉色,他又說,「好了好了,到時候讓你做大老婆還不行?」

  「誰做你大老婆?到時候我就跟你離婚。」

  潘多心中暗笑:離婚?我還沒有跟你結婚呢。

  雖然關於結婚這個話題他是經常掛在嘴頭上的:「結婚吧,結了婚跟我一塊兒出國。」真的不是沒有誠意,大概齊,如果沒有別的什麼人,也就是周蒙了吧,潘多不止一次地這麼盤算過。不過,真說要結婚,好像又太早了點兒。而且,既然結婚的所有好處他都已經提前享受到了,幹嗎還非得急著結婚呢?至於出國,那是要看運氣的。

  大學剛畢業的潘多並不急著出國,出國,一個博士讀下來就是五六年,哪有現在的日子舒服,不考試,天天下館子?朦朧間,他攔腰抱住了她。

  「不要。」不勝厭煩地。

  「求你了,就一下,昨天都沒有。」

  「我不舒服。」

  「我准讓你舒服。」

  周蒙又給逗笑了。

  「吃藥了嗎?」

  「忘了。」

  轉天周蒙十一點多才醒過來,潘多上班去了,他換下來的衣服襪子堆了一床一地。這一輩子——就是他了嗎?

  對著鏡子梳頭的時候周蒙看出眼睛有一點兒腫,想吐的感覺卻沒有了。

  想想還是去上班吧,文化公司,遲到幾個鐘點不要緊,可一天都不去就說不過去了,雲總要找她一般都在下午——上午,雲總自己也起不來。

  一走到街上周蒙就不對了,雖然她對氣味一向敏感,也沒有敏感到一聞油葷味就想吐,聯想到幾年前的戴妍,懷疑像一盆冰冷的水從頭淋到腳。

  周蒙支撐著到藥店買了試紙,知道有這種試紙還是一次在藥店裡潘多指給她看過。回到家,手忙腳亂地做實驗——並無發生化學反應的跡象。剛松了口氣,才發現手裡的試紙插反了。果然證實以後,周蒙覺得,不管怎樣她需要先睡一覺,可這一次,她沒有睡著。「你認識醫生嗎?」潘多下班一進門,周蒙就問。

  「認識。」潘多已經在電話裡知道了,不過他可不敢亂出主意。

  「明天就去做,好嗎?」

  潘多不回答,——這麼痛快?是試探我吧?

  她今天人顯得特別漂亮,一定是睡了一天休息好了,不像平常,下班回來就沒法看了。長長的黑頭發沒有紮起來,半倚在床上看電視,穿的是一件白底紅花的棉睡衣。

  想到周蒙平時的嬌弱,現在又懷了他的孩子,潘多有點兒動情。

  「周蒙,我們結婚吧,做我的太太。」

  她突然緊緊地抱住了他。

  「怎麼了怎麼了?」他板起她的臉,以為她哭了。

  「沒怎麼,你去打電話吧。」

  「真的要做呀?」

  「當然,越快越好,我不想再吐了。」

  潘多猶豫地看著她:「很疼的。」他知道周蒙怕疼,就沒見過比她更怕疼的女孩。「有多疼?」她頂認真地詢問。

  「我怎麼知道?」潘多笑著說,「反正比那個要疼。」

  「可以用藥物。」

  「一樣疼,還不一定管用。」潘多一副權威的口吻。

  「那生孩子不是更疼?」周蒙表現出高瞻遠矚的理智。

  「那倒是。」

  這可不是他逼她的啊,是她自願的。

  「我餓了,餓死了。」周蒙說著下床換衣服。

  就這麼定了嗎?就連潘多也覺得太過迅速了。

  在研究生院附近一家上海館子點了幾個周蒙愛吃的菜,吃著吃著,潘多冷不丁地問了一句:「周蒙,你就不怕把孩子打了,我一出國會把你甩了?」

  周蒙笑著搖搖頭,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潘多這麼狠鬥私字一閃念的,更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像他這樣把心裡的骯髒念頭說出來。

  奇怪的是,她信得過潘多,可她信不過李然。

  其實潘多挺色迷迷的。他是工科大學畢業的,一般念工科的男生,在求偶意識最旺盛的大學時代,沒見過幾個漂亮姑娘,所以,但凡見著一個模樣略為周正的就緊著念叨。

  有一次,他一回來就咂著嘴跟她講今天在地鐵裡看見一個女孩兒,特別的漂亮,也說不上哪兒那麼招人,後來才發現,是那個女孩兒的牙齒,特別白也特別整齊,一笑,滿面生輝。

  觀察還挺細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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