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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戴妍跟宿舍裡的女孩子只知道周蒙的母親突然去世了,不知道李然的事。她始終不肯說。

  說是不肯說,她的臉卻出賣了她的心事,原先那麼光滑細緻的皮膚,長了一臉痘痘。戴妍猜到了,別的女孩子也多少猜到了,可是都不敢問,連同情都不敢表現出來。有關細節戴妍還是從小宗書記那裡問來的。周蒙說不出話來。

  她聽著戴妍在話筒裡一遍遍急火火地道歉,她不是跟戴妍生氣,她只是說不出話來。「沒事。」

  她終於說出了兩個字,掛了電話。

  是沒事,事實是,她到現在還不能相信李然已經不要她了。她相信他有了別人,可她不相信他真的不要她了。他只要回一下頭,看一眼,他都會心軟的。

  所以,李然怎麼也不敢回頭啊。

  等周蒙洗完澡吹幹頭髮,躺到床上,她看了眼鬧鐘,已經十點十分了。不是誇張,她已然累得腰酸背痛了。作為老師,不僅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也是一種體力勞動。勞動人民沾枕就著的良好生活習慣,周蒙還沒來得及養成,不過,她至少是不再失眠了。

  此刻,周蒙背靠在枕頭上,重排班裡的座位表,定小組長和各科課代表。像所有班級一樣,周蒙這個初一(二)班也由這幾類學生組成:聰明而用功的學生,不聰明而用功的學生,既不聰明也不用功的學生,聰明而不用功的學生。像所有的老師一樣,周蒙經常誇獎的是聰明而用功的學生。也像所有的老師一樣,她會有幾個比較偏愛的,聰明而不用功的學生。

  周蒙手裡還拿著筆,人已經睡著了,她沒有關燈,她現在睡覺不關燈只插門。奇怪的是,連做夢,她都沒有夢到過他。

  她夢到他要在好幾年以後,她已經身在美國了。

  好像是很多人在一個飯店裡吃飯,挺熱鬧。吃完飯,他和一個女孩子一起離開了,而她是一個人。走著走著,他又追上來了,拉著她的手對她說:「傻瓜,我愛的是你啊。」

  她是哭醒過來的。因為哭出了聲音,驚醒了睡在一邊的潘多,他嚇得把她抱在懷裡,一連聲地問是不是做了噩夢。

  可是不等她回答,潘多一轉頭又睡過去了。

  夜涼如水。

  第二天中午,小宗不到十一點就進了四中校門,直接去了語文組的辦公室。別忘了,小宗是高中時代就入了黨的,他在哪個中學入的黨?四中。

  周蒙上完第四節課回到辦公室,意外地看到小宗跟章老師談笑正歡。

  小宗看到她擠擠眼說:「章老師是我的老班主任。」

  中小城市,江城是太小了。

  小宗並沒有帶周蒙到他們外貿食堂吃物美價廉的份飯,他請她在外面吃的。「明天吧,明天再去我們單位吃。」小宗說。其實,明天,以後,一直也沒有到他們單位去吃過。周蒙無可無不可,在哪裡吃都無所謂,她只是想問小宗一句話。

  她不曉得,小宗也想問她一句話呢。

  小宗跟周蒙一塊兒吃過幾次飯,約略知道她的口味,點的是一色清:清炒木耳菜(一定不要蒜),清炒豆苗,清炒魚片,清炒蝦仁,湯有個名目,叫作「鯽魚過黃河」,其實就是雞蛋鯽魚羹,要水擱得多、蒸得嫩才好吃。

  小宗叮囑小姐:「菜裡少擱點兒油。」

  他記得周蒙說過一次,飯館裡的菜不好吃,油太多。

  聞到菜香,周蒙還真餓了,昨天晚飯給戴妍攪的,沒吃好。

  看她吃得那麼香,小宗想起以前李然老渲染濛濛吃得如何少,少得有厭食症的危險。不過,女孩子嘛,一失戀胃口就特好,也是常有的事。

  她特別愛吃炒蝦仁裡的毛豆,用筷子專挑毛豆吃。很自然的,小宗拿起勺子一點點兒地把蝦仁和毛豆分開。周蒙不覺停下筷子看了小宗一眼,小宗一抬頭,正好碰上她的目光。

  「學生調皮嗎?」

  「挺可愛的。」

  吃完飯,周蒙跟小宗在四中門口分了手。

  回到辦公室,坐在位子上打開備課筆記,周蒙才想起來,她忘了問了。她想問小宗的是:李然給你打過電話嗎?

  小宗在路上給李越打手機,劈頭就問:「喂,你們女孩子失戀,到底要多長時間才痊癒?」

  李越冷靜地回答:「我有資料,按照統計,六個月到三年不等,也有個別案例,終生不愈。——怎麼了?濛濛又怎麼了?」

  「她跟她們學校老師說,她的男朋友在外地。」

  「你是說,她還想著李然?」

  「還有誰?都大半年了,杜小彬孩子都生出來了,周蒙怎麼就想不通呢?李然不是以前的李然了,他不僅是別人的老公,而且是別人的爸爸了。」

  李越心說了,想不通有什麼奇怪的?想通了才奇怪呢。

  小宗繼續說:「我想問問她,又不知道怎麼問。」

  「還是別問,她會下不來台的。」

  「我也是這麼想,李越,你看,」小宗心裡飛快地轉了幾個念頭,「要不要給她介紹個男朋友?轉移一下注意力。」

  「小宗,我看還是順其自然吧。」

  這也許正是小宗潛意識裡想要李越說的,好像李越這麼一說,他就不擔責任了,他就沒有私心了。「李然一直沒再跟你聯繫過?」周蒙忘了問的,李越問了。

  「沒有,我不是跟你說過嘛,他爸媽都沒他的電話,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結婚了。」

  「他夠狠的。」

  「誰說不是呢?」

  唯一沒有說李然心狠的是劉漪,劉漪在電話裡知道消息,隔了良久,悵然喟歎:「怪我。」小宗真懊悔告訴了她,這能怪得著她嗎?

  電話是劉漪打過來的,她本來是要通知小宗她結婚了,通知小宗也就是通知了李然。可是,她不再有興致提她的婚事了。

  劉漪的丈夫姓廖,比她小兩歲,矮五公分。

  當天下午小宗下班的時候,腳一順,又拐進了四中的校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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