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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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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兩地書 李然走後的那次期末考試,周蒙遭到慘敗,她居然有兩門功課沒有及格。要知道中文系的那點子功課,想考不及格都難。一門馬克思主義原理還好說,政治課,不及格也不說明什麼問題。可是周蒙的外國文學也沒及格,這可太丟面子了,她在班裡還是一向標榜只看外國名著不看中國名著的人呢。李然從拉薩打電話過來,周蒙在自己房間剛裝的分機上懊惱地小聲報告了這一噩耗。李然勸解她:「不及格補考就是了,我大學的時候高數也有一次沒及格。」 「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不及格過呢,這都怪你。」 李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是故意逗她:「怎麼能怪我呢?你考試的時候我離你有四千多裡呢。」 「就是這四千多裡害的,你要是在我身邊……」她沒有說下去。 「濛濛,我也想你。」李然柔聲說。 想與想大不一樣呢,她這兒都茶飯不思了。不過,看在他最近天天打電話,表現還不錯的份兒上,周蒙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那天在機場,她問:為什麼明天走?他反問:你說呢?看她不說話,他歎氣了:昨晚你那樣子今天我怎麼走得開,在你還恨我的時候?她申辯:我沒有恨你。「濛濛,過來。」她過去了,他摟著她,克制不住地吻她:傻瓜,在我還沒有吻你的時候,在我還沒有對你說我愛你的時候,我怎麼能走得開啊。她原諒他了。 李然剛到拉薩也有兩天沒吃飯,可不是因為相思,而是太興奮了,他很久沒有這樣衝動了,進西藏的第一個七天裡李然拍了四十多個膠捲,直到手軟。這裡的人眼神都跟內地不同,更不要說西藏特有的宗教氛圍和高原地區潔淨的深藍天空。 拉薩讓李然著迷,潛伏的衝突,緩重的節奏,麻木的痛苦,刹那的歡樂,尤其透過鏡頭看這座城市,它因為不堪世欲的攪擾而充滿著訴說的欲望。李然不是詩人,但在一個定格之間,滑過他腦際的句子就像詩一樣莫名其妙:「靈魂的鳥翅在這個城市低飛。」這個句子,後來由杜小彬做主,用到了李然第一本攝影集的扉頁上。那些社會學家是有道理的:一個沒有信仰的民族就沒有靈魂,因為不懂得敬畏。這麼說吧,隨便翻開西藏任何一個角落,都會讓人肅然起敬。 很多男人不習慣跟自己心愛的女人談論精神世界,跟濛濛在一起李然只有說不完的情話。他知道,她也不關心,無論是西藏還是他的攝影,她只是掛念著他臉上的皮膚別讓青藏高原的紫外線曬紅了,她宣稱她不會要一個紅臉膛的未婚夫。李然戶外活動多,取景又不能戴墨鏡,他只好戴一個藏民們常戴的那種寬簷禮帽。愛一個人其實是淺薄的,深刻而偉大的愛情只在備受挫折以後。 離春節還有半個月的樣子,周從誡和周離從北京趕到江城。 一家子人總算又團聚了,尤其兒子能來,讓方德明女士深感欣慰,雖然兒子在這邊只待一個星期就得回北京陪媳婦過年去。 說到方德明女士和兒媳婦的關係,有這麼一句話,如果婆媳關係能搞好,那麼國共兩黨也早就握手言和了。多了兩口人,又要過年了,家裡一下子熱鬧起來,晚上四個人坐下來就是一桌麻將。周蒙在家裡是戴戒指的,兩隻手一洗牌,那鑽戒的光華直刺人眼。 她哥哥打趣道:「周蒙,結婚的時候你再跟李然要只更大更亮的,那我們打麻將就要戴墨鏡了。」周蒙一聽就要脫戒指。 母親說周離:「好了,你就別激她了,這一隻戒指一天到晚脫脫戴戴的,早晚要給她弄丟。」父親立刻擔心了:「周蒙,還是讓你媽給你收起來吧,挺貴重的,又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弄丟了就不好了。」 周蒙挺不耐煩:「丟就丟了唄。」 母親哼一聲:「嘴硬,真丟了又要哭鼻子了。」 此時,電話鈴響了,周離手長先接了,聽了一聲就對妹妹說:「你的。」周蒙趕緊往自己房間跑,進了房砰一聲就把門關了。 周離這裡先不放電話,含笑聽著。 母親也笑:「還不放下,你妹妹最怕人聽她的電話,每次必定是鬼鬼祟祟的。」周離放下電話,正色問道:「媽,李然這人可靠嗎?」 母親沉吟道:「要說可靠當然沒所裡的書呆子那麼可靠,不過他對你妹妹倒是一心一意的,臨走不是還給她買了戒指嗎?訂婚也是他先提出來的。」 周從誡順著夫人的口氣說:「我看李然跟你妹妹挺般配,李然長得不錯,一表人才。」周離自己長得也不錯,他輕輕一笑:「我說的就是這個呀!」 只有女人懂得女人,也只有,男人懂得男人。 方德明女士和老周對視一眼,沒說話。 一個星期後,周離回北京了,過年的年貨辦得差不多了,家裡也靜下來了,方德明女士才發現女兒不太對勁兒了。 她吃得太少了,而且只吃流食。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太出來,她那張圓圓的娃娃臉又不顯瘦,可捏一捏那小胳膊,名副其實是一把骨頭了。跟她談話,她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就是咽不下幹的,看見葷的又噁心。什麼時候開始的?問都不必問,李然走了就開始了。 把方德明女士氣的,女兒這沒出息勁兒都不知像誰,反正不像她。有一天李然當真跟她掰了,她還去尋死不成?也就是現在,要擱60年代自己念大學那會兒,老師馬上組織同學大會小會地批判你,「小資情調,戀愛至上」,非把你批臭了不行。 女兒不吃你也沒法兒硬往她嘴裡塞,可又擔心她營養不夠,方德明女士萬般無奈之下,帶女兒到所裡醫務室吊葡萄糖。人家醫生是一百二十個不樂意,說你也沒病也沒脫水吊什麼葡萄糖啊,不想吃東西餓兩天就想吃了。方德明女士總不好說自己女兒是害相思病所致吧,傳出去還不笑死人了。好歹央求了半天,醫生算給吊了一瓶葡萄糖,回到家,周蒙就說累了,倒床上就睡了。 老周勸夫人別著急,過兩天,女兒自己想通了就好了。兩天?李然都走了半個多月了,傻丫頭還沒想通呢。「解鈴還須系鈴人」,方德明女士往拉薩的西藏日報社給李然掛了三個電話,終於找到了他。李然聽了很吃驚。方女士想,就是嘛,只要是正常人聽了都會吃驚的。 李然不安地問:「阿姨,需要我回來一趟嗎?」 阿姨鎮靜地回答:「先不用,周蒙還不讓我告訴你呢,她現在睡覺,你晚上八點多打電話過來吧,跟她好好談談。」 當晚,李然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周蒙正躺在床上看小說。她的床頭有一大捧黃色的康乃馨,還是李然走之前給她買的,已經謝了,可她不捨得扔掉。書桌上,有個小小的玻璃鏡框,嵌了張李然大學時代的照片,背景是春天的花樹,他的神情略帶憂鬱,人看起來比現在純,髮際衣角間自然地帶出來那麼一股書卷氣。說來奇怪,她最喜歡李然略帶憂鬱的樣子,就像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樣子。她也喜歡他含笑的樣子,可是不喜歡他笑出來,他一笑出來眉尖眼梢都顯得花,好像有的女人臉上那種春意。 電話裡,李然一提她不吃飯的事兒,周蒙矢口否認。 「我沒有呀,沒有不吃飯,只是不想吃乾飯。」 「老喝稀飯營養怎麼夠呢?你媽媽還跟我說,稀飯你一天也才喝兩小碗,雞蛋牛奶都不肯吃。你這樣身體會垮掉的。」 「我覺得挺好呀,神清氣爽,飄飄欲仙。」 李然給她氣笑了,可是問題還要解決。 「濛濛,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兒,這是厭食症的前兆,你不是說過,那個唱歌的卡朋特就是得厭食症死的?」 「我才不會,你放心好了。」 「放心?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李然不由得提高了聲調,頓了頓,聲音平靜了,「我還是回來吧。」 「你別回來。」她急急地說,也頓住了,「你回來,也還是要走的。」 「想我?」 長久的,長久的沒有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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