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一二


  「杜小彬,彬彬有禮的彬。剛才劉漪還跟我說臨回廣州前要見她一面呢。」杜小彬,李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不過是個女孩的名字,倒是不太像個壞女孩的名字。「這個杜小彬,她是怎麼想起來幹那事兒的?一個大學生,還跑到上海。」

  「嗨,她一個初中同學就在上海幹那事,賺了錢去整容,變漂亮了,杜小彬也想整容,沒錢就毅然下海了,她大概也沒幹過幾次,不然肯定要送勞教的。」

  「她自己是怎麼個態度,有沒有痛改前非的意思?」

  「我是沒看出來,這女孩心理素質非同一般,而且她到現在還不認帳呢,不承認她是賣了。」

  「是不是真弄錯了?」

  「不可能!上海發過來的卷宗我都看了,那男的,還有拉線兒的中間人,就是杜小彬的那個女同學都認了,給了多少錢,怎麼給的。可杜小彬就是不認帳,咬死了是談朋友的關係。讓她交代問題吧,她比我還冷靜呢,表情,大義凜然的,好像我是國民黨她倒成了共產黨了,你說多可氣?也不知道你們劉漪哪根筋搭錯了,非得當回救世主不可。」

  有兩種人是最具同情心的,熱戀的人,或者,失戀的人,感情都特脆弱的緣故。「她想當,就成全她這一回吧。」

  這在李然算很掏心窩子的話了,不過在小宗,猶嫌不過癮。

  「怎麼,你還真喜歡上那個周蒙了,她太小了吧?不過,現在的小姑娘可不簡單,看她文文靜靜的跟我老婆差不多,講出話來跟戴妍一個調調。戴妍就更了不得了,前一陣聽說為爭個男的跟同宿舍的女孩兒打了一架,簡直生猛。老實講我跟她們都有代溝了,周蒙還不到十九歲吧?整個兒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來,小宗老婆也不冤枉他,小宗不僅話多還四六不搭。

  李然一臉不在乎,說:「別提了,劉漪這一來我什麼心情都沒了。再說我明年援藏,也不想再招惹誰。」

  「我看也是。」小宗大有不吐不快之勢,「像你這麼飄來飄去的,愛一個也是毀一個。」李然一回宿舍就撥了周蒙家的電話,這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是她母親接的,據她母親講周蒙打過電話回來,說要在學校複習英語,準備四級考試,今晚不回家了。周蒙的母親態度親切,她詢問了李然的名字,李然隨口稱她周阿姨,她更正說自己姓方。方阿姨沒有多問,說話的語氣似乎完全知道他是誰,又像是漠不關心。

  那麼,濛濛是有意避開他的電話了,避開他這個人,只不過轉了一下這個念頭,李然已很覺刺心。第二天早上七點,李然敲開劉漪的房門。

  劉漪已經打扮好了,長髮結一條辮,T恤短褲耐克鞋。同樣是短打扮,在劉漪就不覺佻而是斯文。見到李然,她的第一句話是:「其實,我可以自己去。」

  「怎麼,討厭我了?」話一出口又覺得輕佻了,李然接下去,「我自己也想出去散散心,結個伴好不好?」劉漪不能說不好。

  他是變了心,是忽略了她,也許,壓根兒就沒愛過她,可是他一直肯向她賠小心。這兩年,劉漪也不是沒有一點兒見識,男人,不管追的時候怎樣百寶出盡,但凡追上了,賠小心的就輪到女人了。有時候想想,不曉得到底是男人賤還是女人更賤。

  到黃山的當天晚上,吃過飯李然就送劉漪回房睡了。失了半夜眠坐了半天車爬了半天山,劉漪面色青白身心俱廢,因此特別聽話,一切聽憑李然安排調度。李然從未見劉漪如此柔弱過,分外憐惜,跟她說話的聲音都搓柔了。在外人眼裡他倆何嘗不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只怕讓周蒙看到了寧可把一雙眼睛錐瞎。李然在服務台等著打長途,只有一條長途線,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孩正大聲地跟遠方的男友電話傳情,李然相信大堂上的每個人都聽到她談情說愛,聽得津津有味。當然李然可以用劉漪的「大哥大」打,他又沒有那樣大方。

  等輪到李然,打到周蒙家又是十點多了,又是她母親接的電話,說周蒙一天都沒回來,不過她往家裡打過電話,也知道李然來過電話。李然心裡一熱,她該不是等他去宿舍看她吧?

  喘口氣,確認自己聲音穩定了,李然才開口問周蒙宿舍的電話,她母親和藹地告訴了他。連著往女生宿舍打三個電話都占線,李然只好讓給他後面一個等得抓耳撓腮的哥們兒。等李然再打過去,有人接了,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告訴他別打了,已經過十一點了,並不等他再開口就「啪」地掛了電話。李然放下電話的第一個衝動是明天乘早車回去,基本上,李然不是個衝動的人,他留了下來。山水移情,到黃山的第二天,劉漪心境大好,她心境好的標誌就是開始琢磨吃的了。夏初的黃山一派青翠,雲海茫茫,放眼過去,雲繞著山山遮著雲,十步以外就難得看見人影,看得見的是遠處山腰間隱約升起的一縷炊煙。

  劉漪直勾勾地望著炊煙,她想吃那種柴火熬出來的黏黏的農家稀飯,而不是賓館裡供應的薄粥。李然問她:「又餓了?」

  「不是餓,是饞。」劉漪答得老實,據說新鮮空氣有讓人食欲大開的功效。「看那兒,冒煙的地方,是一家小飯店,賣野味,炒的菜十裡飄香,我們正好趕上去吃午飯。」加上這一次,李然已是四到黃山了,自然老馬識途。

  「有稀飯嗎?」

  「讓他們現燒。」

  他們爬的是蓮花峰,有美食為動力劉漪爬得比李然還快,僅容一人的陡峭山路上,她幾乎如履平地。緊跟她身後的李然一個勁兒求她慢著點兒,她要是再磕著哪兒他這一輩子都別想安生了。先是一束白光試探著透過雲海,接著,是雲被光一層層推開,周圍的景物漸次清晰起來,劉漪已經可以看到蓋著茅草屋頂的小飯店了。她腿一軟差點兒坐到石階上,李然趕緊扶了她一把:「讓你慢點,抽筋了吧?」

  「不是,我聞到香味了。」

  劉漪眯著眼皺著鼻子一笑,一個女子對食物這樣單純的熱愛也怪招人疼的。在小飯店劉漪點了她愛吃的野雞絲炒山筍,黃麂肉燉菌子,爆炒石蛙,清炒野菜和一味蛇羹。因為早飯時間早過,兩口灶都要應付小炒,李然出到15塊錢,小飯店的老闆娘才答應另外支口鍋給他們燒稀飯,並且言明這鍋稀飯至少要等一個小時。

  時光似乎回到兩年前的廣州,跟劉漪一塊兒吃街頭的大排檔,她吃得興高采烈也讓李然胃口大開。這不,連小飯店精明的老闆娘都被劉漪吃菜的速度和那副饞相感動了,潑掉陳茶給他們斟了兩杯真正的黃山毛尖。劉漪邊吃邊誇,這是她離開廣州半個多月來最香的一餐。

  等兩個人就著茶掃光了所有的菜,稀飯還沒得呢,劉漪心急,拉著李然到屋後查看。給他們支的粥鍋在屋後的山溪邊,老闆娘的女兒一邊洗衣服一邊看著粥鍋,這是個細眉細眼單薄秀氣的小姑娘。李然讓劉漪注意小姑娘手中的肥皂,這塊肥皂握在手裡的一面細緻地包了一層薄錫紙,拿在手裡既不打滑,也不浪費肥皂,還省了肥皂盒。簡單如這塊肥皂,也不難看出人們是何等精心在意地活著。李然這兩年走來走去,在手裡在心裡留下底片的就是這些細小的生活狀態,他還說不清楚自己最終要表達什麼,可是這些樸素的生活狀態有時會讓他若有所動。

  李然架好相機,用大俯角,趁著小姑娘舉著肥皂轉過臉來搶拍了一張,把人家小姑娘嚇了一跳。劉漪靠在旁邊的一塊青石板上,山嵐輕輕拂過臉頰,面前的一塊緩坡上,長滿了青草和野花,接下去,是窄窄的溪水無聲地流淌。

  李然換了個鏡頭再拍遠山。她喜歡看著他拍照,兩年前,在廣州,她曾陪著他大街小巷地狂拍一氣。她不是不知道,前年,在西安,他對她已經很勉強了,他都不再碰她。

  李然從鏡頭上轉過身來,他看見劉漪笑著,一如既往地笑著。

  稀飯終於得了,李然吃了一碗劉漪吃了四碗,李然不是吃不下,是怕劉漪不夠吃的。過粥小菜劉漪又叫了醬小黃瓜、鹹鴨蛋、煙熏兔肉和涼拌野薺菜。她只穿一件白色小背心,還吃得一頭一臉的汗:「這麼吃還是吃不胖,他們都說我有吃的本錢。」

  李然點頭,噯,濛濛就沒這個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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